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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七十四回 扮阴曹夜审花得雨 送密信钦差访贼人

  话说彭公叫人传保安同知,要三班人役审问花得雨。早有同知法福理,带皂、快、壮三班人役来参见彭公。彭公说:“贵府你在此听候本部细审贼人。”又对蔡庆、欧阳德说:“二位义士,听我审问花得雨。”彭公当中坐定,左边蔡庆、欧阳德,右边张耀宗、法福理,下边是三班人役,高源、刘芳、徐胜三人立在大人身后。先带上家人花瑞、花升、花祥、花茂四个人上来跪下。彭公看了一看,问了名姓,说:“花瑞,你是一个当奴才的,我也不怪罪于你,你家主人一生所作所为的事,你说了实话,我施恩于你,放你回去;你若不说实话,我就严刑治你,还要重办你四个人呢!哪个先说实话,就算是好人,我就放你等回去。”花瑞被彭公这一番言语,说得也默默无言。

  他心内想罢,说:“求大人开恩。我家主人先雇了一个护院的人,名叫花面太岁李通,后又来了青毛狮子吴太山等这些人,全是河南紫金山来的,住在主人家内,无事与我主人在一处练武。我说的并无虚话。”彭公点头说:“花瑞,你主人为什么谋杀刘凤岐之妻身死?你必知情。”花瑞说:“我在外院看门房,这事是我们总管花珍珠与花茂所办。”彭公说:“花茂,你家主人谋人妻女之事,你要从实说来。”花茂说:“大人要问,只因我家主人二月初七日上坟,回头走至保安东窗口,见路北有一家是随墙板门,门外站定一个妇人,有二十多岁,长得十分美貌,眉眼另有一团风流。我主人问花珍珠,这是谁家妇人?花珍珠说是刘妈妈的儿媳妇,刘妈妈会收生,常往小人家去。又问刘妈妈的儿子做什么?花珍珠说是在昌平州做生意。我主人回至家中,叫花珍珠想主意,要这一妇人到手。花珍珠献了一条计策,他说定日接刘妈妈给他媳妇收生,来至此处,他也不离左右。他知道刘家没有男人在家,就是刘妈妈的儿媳妇一人,夜晚派些人去抢来,一个妇人家,多给她些衣服和金银首饰,也就安住她的心了。次日放刘妈妈回去,就说闹胎,还须再等几天。我主人就依他的主意,全办好了。派我带吴太山、李通和二十余名打手,到刘家将房门打开,见那妇人尚未睡觉,被我众人抢上轿去,擒到我们庄中。在大门之内打开轿帘,瞧见那妇人脖项上插定一把钢剪子,吓得我主人也无主意!李通他出的主意,叫人将原抬的轿子别动,连死尸抬回他家内,装一个不知道。我等又把那妇人送到他家去了。这是实话,只求大人开恩,此事全是我家主人做的,实不与小人相干。”彭公说:“带李通上来,与花茂对词。”李通身受重伤,也未强辩,均已承认。彭公又把那九个庄兵一齐带来,问了名字,说:“你们是花得雨的什么人?”那些庄兵说,均是雇工人。彭公一拍惊堂木说:“胡说!既是雇工人,为什么与官兵动手?”内中有一名叫王霸的说:“我们实不知情,只听说有了贼啦!我们要知道是官兵,小人哪敢与官兵交手?”彭公说:“你家主人共雇了多少人工?”王霸说:“共有二百三十余名。”彭公说:“带下去交法福理看押,吩咐带上花得雨来。”

  两旁一喊堂威,把花得雨带至大人公位之前。两旁人役说:“跪下跪下!”花得雨一阵冷笑,说:“彭朋,你叫我跪下,我一不犯国法,二不打官司,你带一伙强盗到处指官诈骗,诈我的资财,咱们这里也完不了,有地方和你说去,咱们到都察院去打一场官司。”彭公说:“花得雨,你谋奸害命,且窝聚强盗,夜内移尸,凌辱钦差,拒捕官兵,你的脑袋还有么,你还说作甚好人!今见了本部院,竟敢目无官长,咆哮公堂,来人,着实先打八十大板。”打得鲜血直流,打完了,彭公说:“带上来!”那花得雨说:“好打好打!”彭公说:“你不招吗?”花得雨仍一语不发,只气得面皮煞青。

  彭公看罢,心中想了一会,随即吩咐带下去,又叫高源过来,附耳说如此如此!高源叫刘芳、蔡庆、徐胜一同下去,又对法福理附耳说了几句话,让手下人看押花得雨,收在空房之内。

  花得雨连疼带气,迷迷糊糊睡了有五六个时刻。他一睁眼,黑暗暗的不见有人,正自狐疑,忽然进来两个人,一个黑脸膛,一个白脸膛,都是古时打扮,头戴红缨大帽,青布靠衫,腰系挺皮带,足下青布靴子。一个手提绿纸灯笼,一个手拿铁链和一面小牌,上写着“追魂、取命”,说道:“花得雨,你跟我二人走吧!现有冤魂把你告下来了,我二人是本处城隍司的。”

  一人一抖铁链,把花得雨锁上,带他往前就走,黑暗暗的,阴风阵阵寒,拐弯抹角,见前面一座大殿,抱柱上有字,写的是:阳世英雄,伤天害理都有你;阴曹地府,古往今来放过谁!

  横幅四字是:“你可来了!”进殿一看,所照之灯都是昏惨惨的,灯光都是绿的。当中有一公忠官位,坐定森罗天子,头戴五龙盘珠冠,龙头朝前,龙尾朝后;身穿衮龙袍,上绣龙翻身,蟒探爪;腰中紧系富贵高升玉带一条;足下篆底官靴;面如黑漆,一部花白胡须。左面是判官,头戴软翅乌纱帽,身穿绿绸蟒袍,足登官靴。并有牛头马面,两旁鬼役人等。方一进殿,迎面有一戴乌纱帽,穿红蟒袍,腰系玉带,足穿官靴的,他带着一个女鬼往东去了,又回头说:“花得雨的灵魂带到!”

  提将上去说:“跑下!”上面阎王说:“来人,把生死簿拿给我看。”判官立时呈上一本帐来。阎王说:“花得雨!今有刘凤岐之妻周氏,被你谋害身死,前来告状。你欺心胆大,倚势欺人,你不知善报恶报,早报晚报,终竟有报!你谋人妻女,所作的事还不实说吗?要等我将你上油锅炸,你才说呀!”

  花得雨知道已死在地府阴曹,不说也无用了,就把如何与花珍珠定计,抢刘凤岐之妻,自刺身死和移尸之故说了一遍,写了供底,亲手画押呈了上去。忽从背后来了一人,正是高通海,说:“花得雨,你今还往哪里去躲避,我是不能饶了你的,你说了真情实话,你还要怎么样赖供呢!”把灯重新改换,一看众人都是穿的唱戏衣服,扮阎王的是蔡庆,做判官的是徐胜,招房是张耀宗,扮女鬼是班内唱小旦的。这都是彭公授计,吩咐法福理这样办理。保安同知法福理是旗官,这里有一份戏箱存放,故借这公馆东面关圣帝君庙内,作为问案之所。今已审明花得雨作案之事,便带他去见彭公。

  彭公一想:这案要是行文上宪,又要耽延几十天工夫,不如与民除害为是,遂将众犯人等带下去看押起来。次日天明,彭公吩咐把被告牌抬出去,准有人来告花得雨。这信一传出去,就有居民人等喊冤!告花得雨霸占土地房产,抢掳少妇长女之案,共有七张呈状。彭公全皆叫进来,俱各问了口供,说:“明日要办花得雨!”即派官将被抢妇女对明,并将占有田产各归本主。彭公递了一个折子,奏花得雨所作之恶。旨意下来,将花得雨即行就地正法,李通等皆斩首示众。彭公钦赐“剪恶安良”匾额。同知法福理因地面不清,革职留任。高源、刘芳、徐胜记大功一次。这上谕一下,彭公派法福理监斩,在保安西门外将花得雨等枭首示众。

  彭公将事办理完毕,忽听外面差人来报,说:“有一个姓张的,要求见大人,说有机密大事告禀。”彭公派高源出去,看是何人?高源出去一看,却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凤凰张七即张茂隆,连忙请安,说:“叔父,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的?”张茂隆说:“我听人传言,说赛毛遂杨香武出家当了老道啦!我来找徒弟朱光祖、万君兆,顺便访几位朋友。我今听说一件机密大事,特来见大人告禀。”高源同他进来,给大人请了安。彭公一看那张茂隆,年过花甲,五官端正。彭公说:“义士请坐。”

  张七说:“大人在上,草民万不敢坐。”彭公说:“此处并非公堂之上,坐也无妨。”张茂隆说:“我今来此送信,大人请把左右暂退出去,恐走漏了消息。”彭公说:“无妨,都是我的心腹之人。”张义士说出一席话,吓得众人魂胆皆惊!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七十五回 彭钦差私行改扮 假仙姑舍药跳神

  话说那凤凰张七来至大人公馆内,见了彭公说:“我今在漾墩地方听人传言说,青毛狮子吴太山、并獬豸武峰二人,邀请天下各处绿林英雄,要替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雪恨,拦轿行刺,或明或暗,请千万留神!草民告辞了。”彭公说:“义士你来送信,定无虚言。我此去办理大同府,义士跟我前去,我决不亏负于你。”张茂隆说:“吾恩兄黄三太病体沉重,我意欲上绍兴府前去探望,在路上还要顺便找找我徒弟八臂哪吒万君兆、赛时迁朱光祖他二人,我实不能跟大人前去。”彭公说:“既不能跟我前去,我也不能留你。”叫彭兴取百两银子路费,送义士收纳。彭兴取来,交给凤凰张七。张茂隆接过来说:“谢大人厚施,我要告辞去了。”彭公叫高、刘、徐三人送出公馆。

  彭公问道:“欧阳义士,此事应该如何呢?”欧阳德说:“大人不要为难,大人可带高源、刘芳、徐胜三人,骑马便行,吾坐着大人的轿,叫张耀宗的车也跟在轿后,按站行程。如有动作,吾先拿住那混帐王八羔子。大人也不可离远,只要拿住几个,就镇住他们了。”彭公说:“也好!”张耀宗到南店算还店钱起身,欧阳德坐上大轿,彭公身穿便服,带高源、刘芳、徐胜三人出了保安城。此时天气甚热,柳树荫浓,青山迎面,道路崎岖。彭公在马上说:“我自出居庸关以来,看见另有一番气色,景况可观,无奈蜀道之难。”徐胜说:“天气甚热,出了口就好了。”彭公在马上仰看红日当空,热不可言,望前一看,都是一片荒土,并无树林,口中又渴,回头说:“高源,你看前面可有歇凉之处,可以买杯茶吃。”高源说:“往前再走几里路,就有歇凉之处。”彭公催马转过山弯,见前面有许多男女老少,手中都拿着香,彷佛是上庙烧香赶会的样子。前面不远,有一座村庄,树木森森,人烟稠密。彭公进了南村口,听那行路之人说:“天有正午,娘娘该升座啦,你们快走吧!”彭公往前走了不远,见街西有一座茶馆,字号是“别墅山庄”,挂了茶牌子,是雨前、毛尖、武夷、六安等名目。彭公下马,高源等三人也下了马,把马拴在一处,进了茶馆,要了一壶茶。

  只见外面进来一个人,身挂香袋,年有三旬以外,是乡村农人打扮,与那彭公等四人坐在一处,说:“四位喝茶么?”

  徐胜说道:“你是往哪里烧香去?”那人说:“我们这村叫鸡鸣驿,这正西村头有座庙,叫仙圣母娘娘庙。这庙内原先有一个道士叫贾玄真,因得病身死,近来又有一位活佛娘娘,在此显圣舍药,无论是哪里人都来烧香,她一见就知道姓名。你四位贵姓?”徐胜说:“我姓徐,他姓高,那位姓刘。”那人给了茶钱去了。徐胜对大人说:“这件事又是妖言惑众,哪有什么活神仙之理呢?”跑堂的过来斟水,徐胜说:“你们这里有一位活娘娘吗?”跑堂的说:“我们这里有一位九圣仙姑娘娘,乃是贾玄真老道的表妹,说是九圣娘娘降世,济困扶危,舍药治病,每逢三六九日在此舍药救人,初一十五,远近村庄的全来烧香。今日是五月十三日,你们去看热闹吧!”那跑堂的说完去了。徐胜说:“这是新闻,依我之言,咱们找店住下,访访这段事情。”彭公看那北面路东,有一座客店,字号是“三元客店”。彭公说:“你与高源二人去访查明白,禀我知道。我与刘芳住在客店,等候你二人。”徐胜说:“莫若你老人家也去逛逛如何?”彭公说:“我去也不便,还有四匹马没人看守,你等去吧。”

  徐胜便站起身来,同高源一直往西去了。走了有半里之遥,见买卖人不少,医卜星相,甚是喧哗,路北便是那一座天仙娘娘庙。徐胜进了大门,见正北是大殿,东西各有配殿三间,正北大殿上的大龛,挂着黄云缎幔帐,头前供桌上摆着五供儿一堂。正北设着莲花座,并无神像。两旁等候烧香的人齐说:“娘娘驾到了!”只见外面四对黄旗引路,一顶四人小轿,轿内坐着一位娘娘,后跟仆妇二人。抬至殿前,那两个仆妇便搀扶娘娘下轿。徐胜看那位娘娘,年有十七八岁,头戴珠冠,身披蓝绸衫,周身绣团花,西湖色百褶宫裙,足下金莲二寸有余,南红缎宫鞋,面如桃花,柳眉杏眼,朱唇白齿,真是梨花面,杏蕊腮,瑶池仙子凡间降,月里嫦娥不染尘,美貌标致,世间无双,令人可爱。徐胜、高源二人见那娘娘这样打扮,透些风流俊俏,美貌无比,就知不是好人。见她升了大殿,两个仆妇和两名儿童站在旁边。烧香之人齐跪在殿前,说:“愿娘娘万寿无疆!”叩头烧香求药的不少。忽见有一少年人进来,年有十七八岁,面如满月,眉清目秀,俊品人物,身穿两截罗汉衫,内衬白绵绸裤褂,西湖色春罗套裤,白袜云鞋,手举高香,跪在娘娘驾前说:“娘娘在上,弟子景耀文因母亲病重,求神护佑,赏赐仙丹给我母亲治病,弟子必烧香还愿。”那娘娘微睁杏眼一看,说:“原来是景耀文你来讨药,娘娘念你一片虔诚,赐你金丹一粒。”从囊中取出一粒药来,交给仆妇。仆妇下来说:“公子,你跟我来用药。”往那少年之人鼻孔一揸,那少年人立刻跟仆妇往西院内去了。高源一看这些怪异,忽又见外面进来一人,年在三旬以外,身穿紫花布褂裤,白袜青鞋,面皮微紫,紫中透黑,粗眉圆眼,跪在那娘娘驾前说:“娘娘救我,我姓王行二,绰号人称小刀子王二,今年我三十一岁,并未成过家,浑身酸懒,求娘娘可怜我吧!”那些个烧香的男女老少一听,无不惊异!只听那娘娘说:“王二,你的来意我也知道,来人给他一粒药,吃吃就好。”那仆妇下去,给了王二一粒药吃,王二一发愣,那仆妇扯他站起来往西院内去了。

  徐胜暗说:“她明是一个活人,如何是神仙呢?我去问问她就是。”想罢,上前说:“娘娘,我是远方之人,听人说娘娘显圣,我有些不信,我要看看是怎样灵验,只求娘娘说我是哪里的人氏,姓什么,叫什么?”那娘娘一看徐胜,不由杏眼含情,香腮带笑,说:“你的来意我也知道,你不信于我,我也不恼你。你姓徐,是过路的,不必生事,你去吧!”这几句话说得徐胜一言不发,心中暗为佩服。

  书中交代:她既是肉体凡人,如何知道徐胜的名姓呢?这是徐胜在茶馆之中,与那烧香的人说闲话时漏了名姓。那人就是他们一伙的,专在庙的临近处,看到如有形迹可疑之人,他就装成烧香的人过去访问名姓。他们共有十数个人,都替娘娘办这事,暗探明白,回去告诉她。

  天有正午之时,烧香人等不断。至日色平西,娘娘要起驾了,仆妇扶着下座,立刻出庙。就在西面路北,另有一所院落。

  高源、徐胜二人跟到门首,见娘娘轿子进了大门,他二人才回三元客店,在上房见了大人,细说方才之事。彭公说:“这是妖妇煽惑愚民,本处地方官就应该办她。”徐胜说:“大人,吃了晚饭,我再去打听她夜内作何事故?”此事关乎地面,彭公欲访真情,便说:“也好!”四位用完了晚饭,高、刘二人保护大人,徐胜带短链铜锤立刻出了店。天不到初更之时,他飞身上房至庙西那所院落。

  徐胜见内有灯光,跳下房来,在窗户外用舌尖湿破窗纸,看那东里间是两间明窗,上挂四盏纱灯,各点了蜡烛。北边靠东墙有四个皮箱,西边是条案桌椅,桌上有烛台一枝,东边椅子上坐着的就是白日那位娘娘。靠南窗户是大床,床上摆着小炕桌一张,上摆六碟菜儿,一壶酒,两双杯箸,西边有三十多岁的两个老妈。只听那娘娘说:“我今日很烦,把我的衣服拿来我换换。”那仆妇立刻把东边箱子里的衣服取过来,放在她面前的床上。她脱了蓝绸衫裙子,换了衣服,又叫仆妇说:“给我拿茶来。”仆妇送上茶来,那娘娘喝了几口说:“你们下去,把那姓景的给我带来,我要亲身请他喝酒。”那老妈答应出去。

  徐胜飞身上房,施展珍珠倒卷帘的架势,隐身藏于房檐之下,只见那侍唤的老妈进了西厢房,把白日烧香求药的那位少年领进上房。他迷迷糊糊,也认不出人来,愣坐在床上。那娘娘先掏出一个药瓶儿,倒出药来,往那少年人的鼻孔一抹。那景耀文一睁眼,说:“这是哪里?”老妈说:“你不必嚷!我们娘娘与你有一段天缘,你不可错过!”那娘娘也说:“景耀文,我是王母之女,今临凡世,与你有一段金玉良缘,该当成为夫妻。今日我见你来,也是天缘辐凑,你喝两杯酒吧,我也陪你两杯。”那景耀文说:“我是因母病才来求药,你们用什么诡计,诳我来此?快送我回去吧!你们胡说,哪有神仙还要男人的道理?”那娘娘说:“你好不明白,人生在世上,夫妻是人伦之大道,你说神仙不要男人,那玉皇为什么有王母娘娘,还要生几个仙女呢?你要从我,咱们两个喝酒吃饭,安歇睡觉,明天我送你回家,给你母亲治病。你要不依我,我先杀了你,你不能救你母亲,也不能回家去了。你好糊涂,你看我哪一样长得比你不好,你自己说。我与你结为夫妻,也不亏你。”徐胜一听,说:“这厮也太不要脸,定不是好人,我进去拿她。”

  不知怎样拿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七十六回 粉金刚夜探迷人馆 九花娘见色起淫心

 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在屋檐之上,听见屋内那娘娘百般哄劝,那景耀文并不依从。徐胜要进去,又怕莽撞,心想,不免再看一个水落石出就是。

  书中交代:这娘娘原是靠山庄的人,在家姓桑。父亲早丧,母亲刁氏,生他兄妹三人。她二位兄长,一名桑钟,一名桑义。

  她乳名叫九花娘,幼年七八岁时,有一个跑马戏的张妈妈看她好,认为干女儿,传了她一身好武艺。张妈妈死后,她又跟哥哥练习拳脚。后来许配一个保镖的人,姓何名必显,十六岁过门,又跟男人练了些刀枪棍棒。其性妖淫,一夜无男人陪伴,如度一年。过门未及一年,何必显得了虚弱之病死了。她无有公婆管教,时常招些男人,无论什么男人,过了一个月她就够了,稍不开心,便把他杀掉。去年十八岁,他就杀了有二十多条人命。她有一个远亲表兄,姓贾名玄真,在鸡鸣驿天仙娘娘庙内出家。她时常来庙中住着,贾玄真与她通奸,也得病死了。

  她就在这庙中,托言代神看病。她认识的奸夫,也常在这里住。

  她借娘娘下降为名,招些男女来,好看哪个少年男子长得好?

  她受异人传的迷魂药,有一条手帕,名曰五彩迷魂帕,这院别名就叫迷人馆,每夜要用两个,方称她的心怀。今夜把景耀文带到这里,蜜语甘言,那景耀文却一概不懂。

  她心中不悦,用迷魂帕往他鼻孔中一抹,那景耀文又昏迷过去,不省人事。叫仆妇带他上外面去,再把那小刀子王二带上来。

  仆妇等去不多时,又带进一个穿紫花布裤褂的来,坐在椅子上,那九花娘把解药给王二抹在鼻孔之中。那王二本是一个土匪,听人传言,说九花娘离了男子不成,他才至庙中找九花娘戏耍。

  今苏醒过来,睁眼一看,见屋内灯光闪烁,九花娘便装打扮,更显姿容秀美。他连忙跪倒在地说:“求娘娘开恩救我,我是一片虔心,来求娘娘救我的。”说着他伸手过去,就摸九花娘的金莲。九花娘假装好人,一掌打在王二的脸上说:“好不知事务的东西,你走这里来撒野了!”王二笑嘻嘻的说:“多谢娘娘赏我一个嘴巴,若再打我一下,我连肉都麻了。”九花娘一听也笑了,说:“你这癞子起来吧,我看你人长得粗率,倒还会说话。”那小刀子王二起来坐在床上,仆妇人等把酒斟上说:“二位喝酒吧!”那王二两只眼睛都直了,往前一伸手就拉住九花娘的手腕,说:“娘娘且慢喝酒,先赐我片刻之欢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先别忙。”

  正在说话之际,忽听外面房上有人说:“老九,叫你受等了,我来迟一步,罚我三杯吧。”从外面进来一人,年有二十五六岁,乃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余党,姓韩名山,绰号人称玉美人。因官兵在紫金山拿了周应龙,他自己漏网,逃至此处避难。由二月间认识九花娘,二人见面心意相投,如鱼得水,并无半点不好之处。后来,韩山就管住她不准再交别人。九花娘如何肯听?韩山也无法可治。今日韩山是从张家口来,一到院中,听见九花娘正与一男子吃酒调情。玉美人韩山说:“好无耻的娼妇,你又招引野男子,在此败坏风俗。”拉刀进屋内,一抡单刀就把小刀子王二杀了。九花娘看韩山杀了王二,一时间心中不悦,蛾眉直竖,二目圆睁,一伸手把墙上所挂之刀抽下来,说:“韩山,你太无礼!”也提刀就砍。韩山说:“老九,你翻脸无情,这还了得呢!”九花娘说:“你要管你姑奶奶,如何能够?我看着那个男子长得好,我要留他在这里睡,你敢杀我心爱之人,我焉能饶你!”玉美人韩山说:“好贱婢!你也不知大太爷的厉害!”便提刀相迎。九花娘一摔手帕,照定韩山面门打去。韩山双脚站立不住,昏迷倒地。九花娘过去一刀,把韩山的人头砍了下来,又叫仆妇来收拾血迹,点上檀香。

  粉面金刚徐胜在房檐上看见九花娘这样的行为,跳下房来,说:“淫贼,你这样可恶,杀害活人,我来拿你!”九花娘一听说:“哎哟!是哪一个?”她抽出刀来,叫仆妇执着灯笼,来至外面一照,见徐胜年约二十余岁,心中一动,说:“你这位是从哪里来的?”徐胜哈哈一笑说:“好无知的贱婢,我看了多时,特来拿你。”抡了短链铜锤,照定九花娘就打。九花娘一闪身躲开,说:“壮士何必如此呢?你要喝酒,谁不与你,请进屋中,你我谈谈心,我看你也不是寻常之人。”徐胜说:“呸,别不要脸啦!我乃堂堂正正奇男子,烈烈轰轰大丈夫,岂能与你无名贱婢为伍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真不知自爱,开口伤人,我焉能饶你?”抡刀就剁,徐胜急摆短链铜锤相迎,二人战了有几个照面,九花娘一摔迷魂帕,照定徐胜面门打去,徐胜昏迷,栽倒于地,不省人事,立刻被仆妇人等拿住,捆了抬到屋内,放在地下。

  九花娘剪了蜡花,又朝徐胜脸上细看,果然是美男子、俏丈夫。她先去取解药来,亲自伸出十指尖尖的手儿,把解药抹在徐胜鼻孔之内。徐胜苏醒过来,睁眼一看,见九花娘站在眼前,闻着有一阵冰麝脂粉丹桂之香,便说:“你拿住我不杀,所因何故?”九花娘笑嘻嘻地说:“你贵姓呀?我是一片好心,拿你进来,有心要与你结成百年之好,长久夫妻,我也没有男人,你要依我,咱们是合而为一。你要不依我,你也有个名姓,是哪里的人,来此为何?”徐胜说:“我姓徐名胜,字广治,绰号人称粉面金刚。我听说你这里常常害人,来此结果你的性命,替众人除害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既然是绿林中人,更好说话,我这里有的是金银,任你所用,你往哪里去,我跟你往哪里去?你我年岁相当,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呢?”徐胜说:“我乃绿林英雄,岂能与你少廉鲜耻之人作为夫妻。你要杀我,任随自便,你若放我,也任你自便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当真不从我,我要杀你。”徐胜说:“你就杀吧!徐大爷视死如归,你又为何这样胆怯?贱婢,你不算是人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也太不要脸啦!我要结果你的性命,如伤一蝼蚁。”说着抡起单刀,照定徐胜脖项就砍!徐胜闭目,只等一死,忽然觉着脖项一凉,九花娘只在他的脖项边上拍了一刀。徐胜一睁眼,那九花娘笑说:“我有心要把你杀了,我又舍不得。你要是依从我,丰衣足食,我哪样配不上你,你好无知。”徐胜见这光景说:“你要真想和我成为夫妇,须依我一件事,我往哪里去,你跟我往哪里去。”九花娘说:“那是自然,我既嫁你,我就随你去。”说着就把徐胜放开了。

  徐胜站起身来,一看他那短链铜锤在八仙桌上放着,九花娘坐在东边的椅子上。徐胜愣了半天,伸手抓住短链铜锤,往外就跑。九花娘说:“你这人口是心非。”拉单刀追了出去,照定徐胜就是一刀,徐胜抡铜锤就打,二人在院中杀在一处。九花娘又摔出迷魂帕,照定他面门打去。徐胜闻着一阵异香,一阵昏迷,又倒于地下,被九花娘捆好放在屋内床上,说:“再拿解药来!”仆妇人等又取解药来,放在徐胜鼻孔之内,少时便苏醒过来。徐胜一睁眼,说:“好贱婢,你真不要脸,又要怎样?”九花娘说:“你这匹夫,口是心非,你方才说依允我,我放了你又要走,此事也就是我,要是别人,早把你杀了!你自己还不知事务,你要好好的依我,万事皆休。”徐胜说:“娘子你放开我吧,我再也不走了,你要信我,你就放了我。”九花娘说:“你起誓我才放你。”徐胜说:“我若再走,叫我永不转好运气。”九花娘过去把他放开,说:“你起来,不可说诳,咱们二人吃酒吧!”

  徐胜坐在床上,九花娘叫仆妇人等预备酒菜。徐胜坐在东边,九花娘坐在西边。徐胜打算要用酒灌醉了九花娘,便好拿她。二人对坐吃酒。九花娘所遇的男子也不少,并没一个比徐胜长得好的,故此甚爱徐胜。二人先喝了几杯酒,九花娘说:“我给你半杯酒喝。”把自己的一杯酒吃了一口,剩下的给徐胜喝了。二人又来猜拳,正喝到高兴之时,忽听窗外一声喊:“独占鳌头啦!”伸进一只手来,吓了徐胜与九花娘一跳!二人连忙问是何人?只听外面说:“好徐胜,你在这里作乐了。”

  不知外面是谁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七十七回 老龙背火烧欧阳德 靠山庄淫妇暂避难

 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与妖妇九花娘二人吃酒猜拳,正在高兴之际,忽然间从窗外伸进一只手,说:“独占哪!唔呀,你们喝哇!”徐胜一听,就知是小方朔欧阳德来了。

  欧阳德从北新庄假装钦差大人,坐着大轿出了保安,顺大路往前走了约有七八里路,忽然对面过来一个和尚,年约三旬以外,他走到轿前抽出刀来,照定轿内分心就刺!欧阳德一撇身,正刺在左肋之上。欧阳德练的软硬功夫,骨软如绵,善避刀枪,这一刀虽说未伤,看来亦甚凶险。他跳下轿去伸手一抓,未曾抓住,那和尚如飞地走了。

  原来那是漾墩正东三义庙的和尚,名叫法空,别号人称玉面如来,与青毛狮子吴太山、金眼骆驼唐治古二人素有来往。

  因吴太山等由北新庄逃至漾墩三义庙内,见了玉面如来法空,细说在河南与彭大人结仇之事。法空说:“我替你等报仇!你们在庙中等我去拦路行刺,把彭大人杀了,与你们雪当年之恨。

  你们看我的主意好否?”吴太山说:“贤弟,你当真要替我们报仇,我等皆感恩不尽,事不宜迟,你就此前去!”玉面如来法空自己收拾干净,由漾墩起身,就住在白水铺店内,等候彭公的大轿。那日早饭后,听人传言说,要过钦差啦!他在暗中带了单刀,等在半路之上,见正南人马车轿不少,他从旁边过去,暗抽单刀,照定大轿里边就是一刀!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,他就跑了。欧阳德追赶下去,大轿也就停住了。张耀宗、蔡庆过来询问,彭兴说:“是有刺客啦!欧阳义士追下去了,咱们且别往下去。彭禄,你先去前边鸡鸣驿打店。”彭禄答应下去,到了前边打店,正住在三元店,与彭公同住在一个店内。

  欧阳德追了法空有几里路,未曾追上,急忙回到鸡鸣驿,访知公馆是在三元店。正往前走,只见高源在门首站着,说:“欧阳义士,你往哪里去?”欧阳德听见是高源叫他,随问:“大人住在哪里?莫非大人也住在此处吗?”高源说:“不错,是住在这里。”二人进店到了北上房之内,见大人正在吃茶,与刘芳说着闲话。一见欧阳德二人进来,大人说:“义士你从哪里来?”欧阳德把方才在道上遇见刺客之故说了一遍。彭公听罢,说:“此事多亏张茂隆给信,义士你又有胆量,要是本部院坐着轿,定丧于贼人之手。义士你受惊了。”欧阳德说:“总是大人的洪福,吾也未曾受伤,就是便宜刺客,让他逃走了,可惜可惜!”彭公说:“刘芳,叫店家要酒菜来,与欧阳义士压惊。”刘芳到外面要了酒菜,彭公与他三人共桌而食。饮酒之际,天色黄昏,点上了灯烛。欧阳德酒饭已毕,说:“大人明日仍不必坐轿走,看贼人还当如何?”大人说:“甚好!”

  叫小二撤去残席,拿上茶来。欧阳德喝了几碗茶,听见外边天交初更,忽然想起一事说:“徐广治怎么不见?”高通海说:“别说了,还提徐胜呢,白昼之间,我二人到天仙娘娘庙瞧跳神舍药的人,他说要去探访这位娘娘,今夜晚去了多时,还不见回来。”欧阳德说:“唔呀不好!这里正闹阴贼妖妇九花娘,莫非是她?吾早要拿她,未得其便,今日吾去看看如何?你二人在此保护大人。”刘芳说:“你认得天仙娘娘庙么?”欧阳德说:“这里是我的熟路,我知道就在村西头,我去也!”

  他到了院中,纵身上房,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先从房上走,又从地上行,来到了天仙娘娘庙。他往各处哨探,见西院中灯光隐隐。来至西院之内,正遇徐胜头次被擒,欧阳德方要往下跳去救他,忽然后边有两道黑影儿扑了过来,临近一瞧,却是水底蛟龙高通海、多臂膀刘德太二人也跟下来了!欧阳德说:“你二人来了,大人何人保护?”刘德太说:“大人已安歇了,无人知道,我二人前来看看如何?”三人下了房,在窗外往里一看,见徐胜被九花娘拿住,用绳儿捆着,九花娘说:“若是你与我成为夫妇,我就放你。”徐胜破口直骂!欧阳德说:“你们看,徐胜果然是好人。”正说着,又听九花娘百般劝说徐胜,徐胜还是不允,她举刀要杀,却只拍了徐胜脖子一下。那徐胜说:“我应允了就是。”高、刘二人听见,眼都气红了。又见九花娘放开他,二人便喝酒猜拳,九花娘叫“大三元”!徐胜叫“五魁呀”!九花娘又叫“八匹马”!欧阳德便从窗外伸进一只手来,说:“独占呀!你这不要脸的淫妇,往哪里走!”

  九花娘拿刀就从窗户外出去。高通海说:“徐老大乐上了,好哇!我等奉钦差大人之命,特地前来捉拿淫妇。”九花娘听到这说话之人有四五个,细想此事不易取胜,莫若远走高飞吧!

  欧阳德蹿上房去,刘芳也从后面追去!粉面金刚徐胜本无心要九花娘,今见蛮子哥哥同高源、刘芳三人赶到,九花娘从后窗逃走,便把短链铜锤拿起来,跳至院内说:“三位兄长慢走,我来也!”九花娘只跑得如同丧家之犬,漏网之鱼,恨不能肋生双翅,飞上天去。

  欧阳德追了有十余里之遥,天有五鼓的时候,口干舌燥,也不见九花娘的踪迹在哪里?此地并无村庄,见前面却有一座小庙,借着月色光华,瞧的甚真,庙门上有字是“神仙祠”。欧阳德走至门前,拍了两下,只听里面有人说:“是哪一位叫门?”

  欧阳德说:“是吾,你开门吧!”里面把门一开,出来一个老道,年约三旬以外,说:“你找谁呀?”欧阳德说:“吾是远方来的,走至此处,失迷了路途,不认得东西南北了,口中又渴,望求真人赏一杯茶吃就是了。”老道说:“你跟我来吧!”

  随带他进了山门,让至东厢房内。

  欧阳德到了屋中,坐在那边椅子上。那老道立刻进北里间内,托出一个茶盘来,给他斟了一碗茶说:“善士贵姓呀?”

  欧阳德说:“吾姓欧阳名德,乃江南人氏,来至此处访友,未领教真人贵姓仙名?”那老道说:“我姓桑名仲,乃是本处的人。”

  欧阳德喝了两碗茶,忽然头眩眼迷,倒于地上,不省人事。桑仲说:“贤妹、二弟,你二人快出来吧,我已把恶人拿住,那欧阳德中了我的计策了。”从南里间屋内出来了九花娘与桑义。

  书中交代:这庙是九花娘的两个胞兄桑仲、桑义所占,他二人也是绿林中人,会使薰香、蒙汗药,借这庙常常害人。今日九花娘从天仙娘娘庙逃至此处,来他兄长这里避难。桑仲、桑义自来不敢得罪他妹妹,三人正自说话,忽听门外有叫门之声,九花娘说:“不好了,外面欧阳德来也。”桑仲说:“贤妹你不必害怕,我拿住你的仇人,把他万剐凌迟,与妹妹报仇,你看好不好?”九花娘说:“兄长多要留神,他的本领高强,不可大意。”那桑仲出去,让欧阳德进来,在茶里下了蒙汗药,便把他迷住了。桑仲又叫弟、妹二人出来,把欧阳德砍了两刀,却砍不动他。桑仲说:“不要剁,我把他用火烧死就是了。”九花娘说:“二位兄长费心。”桑仲、桑义二人把欧阳德抬至外面一个山冈之上,地名老龙背,又把干柴抬出两捆来,放在欧阳德身上,点着了火。桑仲、桑义同九花娘三人,收拾细软之物,竟奔靠山庄去了。欧阳德在老龙背被烈火焚烧不表。单说那粉面金刚徐广治与高源、刘芳三人的脚下本事,实是跟不上小方朔欧阳德。他三人赶到了老龙背,不见欧阳德在那里,只见桥下青烟上升。

  他三人见那桥下有一双毛窝儿,正是欧阳德所用之物。徐胜说:“了不得啦!我蛮子哥哥被人烧死了。”放声大哭起来。高源说:“且慢!这火内并无腥臭之味,如何能烧死呢?你我先到庙中看看,借一个水桶来把火救灭,细看那里面要有骨头,不能全烧成灰,如无骨头,欧阳义士定然未被火烧死。”徐胜说:“此言有理。”

  三人进了庙内,见里面东西配房并无一人,找了一个水桶,拿了两根木棍,在老龙背桥下挑了一担水,用水浇灭了火,再用木棍拨着一找,却并无一点骨头,也不知欧阳德是死是活?

  三人找了有两刻的工夫,天色已经大亮,只得把水桶、木棍仍送在庙内,无可奈何地转回鸡鸣驿去。不知欧阳德的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七十八回 彭钦差思念欧阳德 小蝎子单人斗群寇

 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、水底蛟龙高通海、多臂膀刘德太在老龙背各处找寻,不知欧阳德的去向,也不知是生是死。三人回至鸡鸣驿三元店内。大人正盼念众位,忽见徐胜三人进来说:“大人等候多时,心急了吧!”彭公说:“我亦着急,欧阳德哪里去了,为何不见回来?”徐胜把方才老龙背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。彭公说:“你三人可将妖妇捉住了无有?”高源又把昨夜追九花娘之故细说了一遍。彭公问道:“这里是哪处管?”

  刘芳说:“这里是保安管。”彭公说:“着人去报地方官,不许叫妖妇再行来往,并行文各处捉拿九花娘,此事交本处该管职官办理,如拿住九花娘之时,要按律重办。”刘芳来至外面,叫店中伙计把本处地方叫来。不多时,本处地方吴奇来说:“哪位叫我呢?”刘芳说:“我叫你,我是跟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的,来在此处,查知九花娘扰乱地方,妖言惑众。昨日我们已把妖妇赶走,你急速到你们地方官那里去报,此庙查抄入官,内有箱子一只,被杀死尸两个,你报官埋葬就是了。”

  吴奇答应去了。刘芳回到上房禀过大人。

  彭公同这三人用了早饭,算还店帐,便起身骑马往北。走至漾墩地方,天有正午之时。四人见此镇人烟稠密,买卖不少,正北有一座酒楼,字号“广和”,上有牌匾,写的是:“名驰天下,味压江南”。彭公下马说:“暂且在这酒楼吃上一杯酒。”

  高源下马,接过大人的马来,徐、刘二人也下了马,把马都拴在酒楼的东西店内。三人同彭公上了酒楼一瞧:那酒楼是五间,靠北窗是六个座位,楼窗儿支开,四面都有时样花盆,栽的各种奇花,令人可爱。大人在第三个桌儿上坐下,看那四面窗户大开,名花放香,真是目爽神清。跑堂的送过茶来,说:“四位要什么酒?”彭公说:“要几壶莲花白,四样凉菜。”跑堂的把酒菜送来,彭公吃了几杯酒,想起欧阳德侠心义胆,一旦死于贼人之手,甚为可惜!正自思想,忽听楼下有人说:“哎呀!

  好一座酒楼,吾要上去看看。”只见从楼下上来一个人,说话是南方口音,年约十七八岁,白生生的脸膛,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袱,上来站在那楼门口,看见彭公桌上四人正自饮酒。他过去给徐胜行礼说:“徐大人,你老人家好哇!小侄儿有礼了。”

  徐胜一瞧,这人好生面善,一时却想不起来,连忙说:“你坐下吧,我一时间想不起来,你是在哪里见过我?”那蛮子说:“徐叔父,你在宋家堡酒楼救过我,你老人家忘了吗?”徐胜说:“哎呀!我想起来了,我自与你分手,你往河南省去了,几时跟你师父走的?”

  这蛮子原来姓武名杰,字国兴,绰号人称小蝎子。他自从在宋家堡酒楼上与徐胜分手,拜在欧阳德跟前学艺,便跟他师父到了徐州沛县武家庄,在他家里住着。跟他师父终日习练已成,长拳短打,刀枪棍棒样样精通,武艺超群。因欧阳德要朝千佛山,他正患病在家,不能跟随。他说等病好了,再上千佛山寻找去。如今他病好了,与母亲说知,要去找他师父。他母亲说:“你多带路费去吧!如学好武艺,即速还家,免得我思念于你。”武杰答允,随即将所用之物和路费包好,把小包袱带在身上,就此起身。在路上晓行夜住,饥食渴饮,非止一日。

  那一日到了漾墩地方,因天气炎热,他想歇歇再走,见路北有一座酒楼,他进去顺楼梯上楼,只见楼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吃酒,他一看正是粉面金刚徐广治,连忙过去给徐胜行礼。

  徐胜问他是从哪里来的?他便把在家中养病,如今要住宣化千佛山真武顶去找师父小方朔欧阳德的话说了一遍。徐胜说:“我给你引见引见。”用手指定大人说:“这是你师父的故人,过去行礼。”武杰问徐胜说:“这是哪位,姓什么?”徐胜说:“你附耳过来。”武杰低头过去,徐胜说:“这就是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。”武杰连忙行礼说:“草民有礼。”又给那刘芳、高源行礼,坐下问徐胜说:“你老人家可见过我师父无有?”

  徐胜说:“你早来一天,可以见着,如今再要见他,怕不能了。”

  武杰说:“莫非师父死了吗?”徐广治说:“那九花娘跳神施药,我等夜探迷入馆,追走妖妇九花娘,你师父在前,我三人在后,追至老龙背地方,见桥下一堆烈火,不见妖妇,也不见你师父,我等知那九花娘诡计多端,她有迷魂帕,又有迷魂药,故此我等疑你师父已死在他人之手,我三人回店等他,也不见回来,大约总是死了!”武杰听了说:“哎呀!我师父要”是死了,我再往哪里去学武艺?”说罢放声大哭!徐胜说:“无妨,你跟我等保大人去查办大同府,那总兵傅国恩克扣兵饷,私造一座画春园,在那里招军买马,积草屯粮,意欲造反。你若跟去,拿了贼人,破了画春园,连你都有好处,可以得一个功名,光宗耀祖。”武杰说:“我要给我师父报仇,找那九花娘去。”徐胜说:“连你师父还不是她的对手,你如何去得呢!这里现在各处拿她,她在鸡鸣驿有案。”

  彭公正听武杰、徐胜说话,忽然楼下人声一片,不知所因何故?便叫高源去问问那跑堂之人。高通海说:“跑堂的,你到这里来,我有话问你!”跑堂的说:“你找谁,叫我作什么呢?”

  高源说:“那街上人声喊叫,所因何故?”跑堂的说:“我们这漾墩地方,东头有一座关帝庙,庙内有一个和尚,绰号人称玉面如来法空。他们庙中常来些保镖的人,个个都是武艺精通。

  他要开镖局子,自己请了各处有能为的人二十多位。今日是亮镖,我们这里人要瞧瞧热闹,看看这些人都练什么武技。”高源听了大人跟前把那跑堂的话说了一番。

  彭公说:“吃完了酒,你我也去逛逛,看是何人开镖局子,有什么热闹。”高源答允,忙同大人吃完酒饭,给了钱说:“咱们走吧!”彭公带四个人下楼出了酒馆,又告诉店家照应好马匹,我们去逛逛就回来!店家连忙答应。

  彭公同四人直往东走,见大街上的人不少,又见那村东路北有一座大庙,山门外用绳儿拦住闲人,当中摆着刀枪架子和各样兵刀,正北有八仙桌五张,板凳椅子上坐的均是河南漏网之贼,有青毛狮子吴太山、金眼骆驼唐治古、火眼狻猊杨治明、双麒麟吴铎、并獬豸武峰、红眼狼杨春、黄毛吼李吉、金鞭将杜瑞、花叉将杜茂。

  这九个人自北新庄逃至此处,和庙中的僧人玉面如来法空相认,说:“我等在花得雨家中,遇见彭大人的差官拿了花得雨去。如今逃至此处,想要上霸王庄投奔花得雷去,给他送信,叫他害了彭大人,替他兄弟报仇。我等就中取事,也替我们大寨主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。”法空说:“你等不必走,就在这里暂住,等他来时,我去行刺。”法空打听钦差已来,就去行刺,正遇欧阳德坐了大人的大轿,他暗中抽出刀来照定大轿就是一刀,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,下轿就追,却未能追上。他逃回庙来,大家商议要合伙行事,以多为胜,如钦差轿到之时,他们各持兵刃刺向大轿,先杀了彭大人,后再杀他的余党。众贼早已安排定了,今日在这里练习刀枪,为的是遮人眼目,怕那邻里人等瞧出他们的形迹可疑,便说要开这个镖局子,在这里操练武艺。大人来至人群中,见那看热闹的甚多,拥挤不堪。大人的头前是高源、刘芳二人开路,徐胜、武杰在后面跟随。彭公等一看,吃了一惊!高源、刘芳、徐胜这三个人,全认得这伙贼人。高源等想要回去,也挤不出去了。

  那贼人吴铎站在当中,方要练武,忽听那西边说:“借光,闪开了,我来啦!”只见进来一个士兵说:“你们别练了,我奉守备彭老爷之命,不许你们在这里招惹是非,今日还要伺候过往的钦差呢,怕闹出事来,我们老爷担当不起。”法空说:“我们是作买卖,与他什么相干?”那个士兵说:“好!你不怕就完了,我走了,回头见。”那吴铎说:“我练一趟,有哪一位行家老师,可以上来,我奉陪你走几趟。打我一拳,我送白银一两,踢我一脚,我送靴子一双,如有一拳一脚赢了我,我立刻磕头,还送白银十两。我们这里亮镖演武,如同一个擂台,要有人上来打了我们,谢了银子还要磕头,要打了你们,也不要给我东西和银两,只是打死不偿命,怕死的就别上来!”说完了,他先练了一路拳脚,雄赳赳地一团高兴。那吴铎乃青毛狮子太山所传,武艺精通,练了一趟拳,无不喝彩,人人说好!

  忽听那正南上有人说:“唔呀,好大口气!我来领教领教你有何能,敢这样吹大气,吾要同你比比高低,看你有什么武艺!”

  此时走进一人,不知是谁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七十九回 武杰忠勇斗吴铎 桑婆害人用巧计

  却说吴铎站在场内说了几句大话,那正南上有人说:“我来也,看你有什么能为?”走进去站在当中。彭公一瞧是武杰,回头问徐胜说:“你叫他去的吗?”徐胜说:“不是我叫他去的。”

  大人说:“他一个人如何能赢贼?”说着,只见武杰与吴铎交手,战了几个照面,一腿正赐在贼人的左胯上。吴铎说:“哎呀,好娃娃!你伤了我啦!”并獬豸武峰左手抽出刀来,跳至当中说:“我来拿他!”高源说:“不好!这伙贼要杀人!”这时,红眼狼杨春也抽出刀来!他已瞧见彭公同高源、刘芳、徐胜等人在人群之中站立,怕彭公带人来拿他们,就想先下手为强。正要动手,只见正西来了有二百名官兵。

  原来本处的守备彭应虎,乃是河南参将彭应龙之弟,由武举人在兵部效力,升了漾墩守备,乃是要缺,兼理民事。今日接了上司札子,说有查办大同府钦差彭大人,今日到漾墩,一早便骑马来到东郊,见关帝庙前有刀枪架子,外拦绳子,不知何故?他回衙派人来查,不多时回来说,是开镖局练武艺的。

  彭爷吩咐说:“你告诉他,今日过钦差,不准在此招惹是非。”

  士兵奉命到了庙前,却被法空抢白几句。他回到衙门,即把和尚不遵王法,要立镖局子,连老爷还骂了几句的情形说了一遍。彭应虎是一个细心人,一听就知道今日钦差早晚要来,这事若被钦差查出,我担个地面不清之罪,这还了得!吩咐千总、把总调二百步队,各带军器齐集衙门。彭应虎带领众人,来至关帝庙前,见那些看热闹之人不少。彭爷吩咐快拿这一伙人!那玉面如来法空与青毛狮子吴太山等,知事不好,连忙各拿兵刃,飞身上房,呼哨一声,群贼便逃走了。那看热闹的人一乱,也四散奔走。彭应虎吩咐不许一名漏网。武杰提单刀追并獬豸武峰去了。

  彭公见众人大乱,无可奈何,说:“高源,你头前开路,我要回店歇息了。”刘芳说:“我叫官兵人等给大人引路。”彭公点头。刘芳叫道:“本处守备老爷,快把闲人赶散,今有钦差彭大人在此。”彭应虎听了,连忙领着兵丁人等,来至大人面前说:“漾墩守备彭应虎,来给大人请安。”彭公吩咐引路。

  此时关帝庙前闲人散去,群贼也各自逃生去了。

  武杰见这伙人往西北逃走,他施展陆地飞腾之法,追至黄昏时候,也不知武峰往哪里去了。天色已黑,不知东南西北,又不见一个村庄。走了有半里之遥,见正北有灯光闪出,乃是一个山庄,约有六七十户人家,村西路口有三间瓦房,内里灯光隐隐。武杰上前叩门,听里面有人问道:“是找谁呀?”武杰说:“我是远方人,从此经过,错过了店栈。”哗啦一声把板门开了,出来一个半百以外的妇人,手执一个灯笼。武杰一见说:“求你老人家开恩,我借宿一夜,喝一点水。如方便,不论是什么吃食,给我吃些也好,明日一总叩谢。”那老妇人一听武杰之言,说:“我家并无男子,既然借宿,你进来吧!”

  武杰进去一瞧,北里间屋内点着灯呢,这屋内却无有什么摆设。

  武杰坐下,那老妇人把灯点上,自己往后去了。武杰坐了半刻,那老妇人出来,给他斟了一碗茶,又拿出一壶酒,摆上两碟菜来,说:“客人,我们这荒村野径,只可吃些家常便饭,没有什么可吃的,你吃酒吧!”武杰说:“老太太,我走远路过此,只求老太太赏饭吃,我就感恩不尽了。”武杰吃了两杯酒,觉得头昏眼眩,心中发慌,天旋地转,倒于地下,不省人事了。

  这婆子一阵冷笑说:“娃娃,你飞蛾投火,自来送死,老娘结果了你吧!”走至外面,把门闭好,复又来至屋中,拿起一口朴刀,照定武杰就剁!忽然听后边窗户外说:“妈妈且慢动手。”

  你道这人是谁?原来正是九花娘。她从老龙背与两个哥哥桑仲、桑义火烧了欧阳德,便收拾细软到这靠山庄来。九花娘的母亲在这里住着,人皆呼为桑妈妈,以开贼店为生;今日用蒙汗药迷住了武杰,方要杀他,忽听窗外说:“母亲不要杀他。”

  九花娘自外边进来,见小蝎子武杰倒在就地,她用灯一照,说是一个人物,要把他带到后面。桑妈妈抱武杰至后院上房内,放在西里间屋内床上。九花娘说:“妈妈,你收拾几样菜,我要喝点酒。”桑妈妈答应去了。这里九花娘看那武杰丰姿俊俏,更在韩山、徐胜以上。九花娘淫心荡漾,到那边取过解药来,抹在武杰的鼻孔之中。少时武杰苏醒过来,睁眼一看,见一位美貌女子,笑吟吟地坐在那里,说:“你醒醒,坐起来喝碗茶。”

  武杰说:“哎呀!这是哪里呀?你们要拿我呀!”九花娘将手扶起武杰来,紧贴着他身旁坐下,说:“你别嚷!我是救你的恩人,你须从我一件事。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武杰说:“吾姓武名杰,字国兴,徐州沛县人氏。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九花娘说:“我姓桑,名叫九花娘,行九。这是我娘家,你今来此,真是三生有幸,我把母亲叫来,叫她预备酒菜,你我喝一杯酒,然后拜天地成为夫妇。”九花娘叫她母亲两声,她母亲立刻来到屋内,问道:“叫我做什么呢?”九花娘把她要同武杰成为夫妇的话说了一遍。桑妈妈说:“很好!我给你们收拾菜去。”武杰见九花娘有十分亲近之心,他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说:“娘子,你既愿意与我作为夫妇,你方才是用什么计策治住我的?”九花娘说:“我在后边听有人叫门,我娘把你让进来,要害了你,得些财帛衣服,是用迷魂药治住你的。我瞧你是年少之人,死了可惜,救你到这后边来,你我成为夫妇,你想好不好?”武杰说:“好是好,你把那迷魂药拿来我看看。”

  那九花娘打开小抽屉,取出两个小瓷壶儿,一个白瓷红花,画的是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;另一个是蓝花壶儿,上画龙睛凤尾淡黄金鱼。她把瓷壶儿放在桌上,倒出些药面来,对武杰说:“这红面药是迷魂药,人要闻入鼻孔内,有一股香味入窍,立刻昏迷不醒,这药在蓝瓷壶内装着。”又指着白面药说:“那是通灵还生散,要被迷魂药迷住,非此不能苏醒过来,在那白瓷壶儿装着。”武杰说:“果然真香,你用药迷我过去,试试真假。”九花娘用手抹点药,给武杰鼻孔内一闻,武杰立刻昏迷过去,不省人事。九花娘连忙用解药给他解过来。武杰愕然片刻说:“好药好药!”那九花娘说:“果然是好药,天下无二,我可以算第一份了。”武杰说:“你家就是你母女吗?”九花娘说:“还有我两个兄长,名叫桑仲、桑义,他二人皆在绿林中,今夜出去做买卖了,顺探鸡鸣驿庙内的事情。”

  武杰听了,伸手捏了一点迷魂药,抹在九花娘鼻孔之中,说:“我试试你迷糊不迷糊。”九花娘便昏迷不省人事。武杰又倒出点迷魂药来,站在屋门等候。不多时,桑妈妈从厨房收拾了酒菜,用托盘端进来。武杰伸手接过托盘,趁势用药向桑妈妈鼻孔一抹,桑妈妈立即倒于地下,不省人事。武杰把二人全皆捆上,放在屋内。又把菜放在桌上,自己取酒壶来自斟自饮,心中甚为喜悦,说:“我要把两个人杀了,也是一件人命官司,莫若送至宣化府内,听本处官府治罪于她,彭钦差明日也该至宣化府了。”武杰正自高兴,忽听得院内扑通两声,跳进两个人来,直说:“天到三更之时,为什么还不睡呢?”武杰一听,吓得失魂丧胆!要叫人堵在屋内,如何是好?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八十回 使迷药反被迷己 拍花人终被人拍

  话说那小蝎子武杰,在靠山庄把妖妇九花娘母女用迷魂药拿住,捆好了放在屋内。他自己正在饮酒,忽听院内有脚步之声。原来是九花娘的兄长桑仲、桑义二人,去探鸡鸣驿天仙娘娘庙中之事,到了那里一问,知已由本处地方禀官,从庙中抄出来两个死尸,将庙入官了。桑仲、桑义二人回来,要给妹妹送信。一进院内,武杰听得明白,急忙捏了一点迷魂药,暗暗藏在屋内门后。桑仲在前,一进门,被武杰用药一抹,正抹在鼻孔之上,一阵昏迷,倒于地下,桑义也被武杰所迷。天有四更,武杰把四人全都捆好,自己喝酒,等候天亮。正是:白昼怕黑嫌天短,夜晚盼亮恨漏长!

  直候至天色大亮,自己出去,到靠山庄街上,问本处乡约、地保在哪里?有人带着找着乡约周英、地保刘信二人,要了一辆车子,来拉九花娘母女兄妹四人。武杰说:“我是跟钦差彭大人的,你们帮我送信到宣化府知府衙门,我必有重谢。”周英、刘信二人说:“这是我们份内差使,理应送去。”

  三人赶到宣化府知府衙门以外,武杰说:“哪位值日?”有班头姚变答应,立刻过来说:“我今日该班,你是何人?来找谁的?到这个衙门,为的是何公干?”武杰说:“我捉住有名的贼匪、害我师父的仇人九花娘等四人,送衙究治。”

  谁知这知府王连凤,乃吏员出身,在任三年,爱财如命,剥尽地皮。且其性最淫,自本年在当地城隍庙降香,路遇九花娘与他眉眼传情。王连凤一见这样美貌的妇人同他眉眼传情,他如何放得过去,便遣家人过去问那妇人是哪里人氏?他回衙等候,不多时家人来报说:“小人去问那妇人,说是姓桑,名叫九花娘。那妇人叫我先回去,请老爷今夜在书房等候。”王连凤一想,天下竟有这样容易事,自己在书房备了一席酒,在那里慢饮等候。天有二更之时,外面九花娘从房上下来,一见王连凤带笑说:“老爷受等了,我一步来迟。”王连凤说:“美人贵姓?”九花娘说:“我名叫九花娘,娘家姓桑。”王连凤说:“多承美人一番爱怜之心,真是‘月明书院美人来’,你我吃一杯吧!”吃了几杯酒,就留九花娘在书房安歇。二人尽欢一夜,鸾颠凤倒,锦帐温柔,被里风流,不可尽述。王连凤已入迷途。九花娘在此一连住了几日,便告辞走了。王连凤送了她一些衣服首饰,九花娘也时常来往看望。

  今日王连凤正在闷闷不乐,家人来报说:“有一个人名叫武杰,他拿获了九花娘全家四口,送到大人台前来。”王连凤说:“你先去把那九花娘四人领进来,我随后再问那武杰就是了。”家人出去,到了外面,叫班头姚变跟他来至武杰面前说:“武杰,你把这四个人叫他苏醒过来,我要问他明白的口供,老爷吩咐出来的。”武杰说:“那是了,我把他四个解过来。”

  一伸手把解药掏出来,往那九花娘四人的鼻孔一抹,立刻苏醒过来。姚变说:“跟我们来吧!”同家人王海带四人来至书房之内。王连凤说:“美人你来了,我正想你呢!”九花娘一瞧,心中想:“我一迷糊,怎么来至这里,莫非其中有什么缘故?”

  想罢,一瞧自己被捆绑着双臂,连母亲与二位兄长都是这样。王连凤亲解其绑,家人把三人也都解开了,叫他等坐下,细问情由。九花娘把昨晚之事,细述了一遍。王连凤说:“美人不必害怕,我告诉你吧,我已把武杰稳住了,我给你报仇。你在这里吃酒,我传伺候升堂。”呼三班人役去带武杰,家人立刻传出去。王连凤叫家人预备一桌酒席伺候,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,就在书房吃酒。

  他换了官服,立刻到了二堂,吩咐带武杰上来。三班人役一喊堂威!说:“带武杰。”武杰上堂跪下,口称:“老爷在上,我武杰叩头。”王连凤问道:“你是哪里人氏?在哪里拿来这四个人?”武杰说:“吾是徐州沛县人氏,因为找师父来至此处。

  听师父的朋友说,吾师已被九花娘害死。吾昨日在靠山庄迷失路途,遇见那桑婆子,求些水解渴,她用药把吾迷住了,吾即不知人事,却被她女儿九花娘把我放开。吾问她是何人?她说是九花娘,特意救我,愿与我成为夫妇。吾假意允了,稳住了她,用计把她全家兄妹拿住,叫那靠山庄的地方人等用车拉至此处。求老爷给吾详细审问,与吾师报仇。”王连凤说:“本府明白了,你是借充官人,在此搅乱我的地面,拉下去先给我打。”

  三班人役过去要拉武杰。武杰说:“且慢!狗官,你今想要打吾,吾有个地方和你说理去。吾拿住妖妇,你还要来打吾。”

  说着一飞身蹿上房去,说:“吾去见钦差大人,把你告下来。”

  知府方要说拿人,外面人忽报钦差到了,只得连忙带人出衙门前去迎接。

  彭公从漾墩跟守备彭应虎到了公馆之内,见里面摆设一新,少时兴儿坐轿亦至。彭公住宿一夜。次日,刘芳、徐胜、高源三人来给大人请安。大人说:“那武杰昨日没回来?”三人齐说:“没回来!”大人说:“如在哪里看见他,叫他跟我当差,我提拔提拔他。念他师父待我那点好处,侠义一生,却死于那妖妇之手。我要拿住妖妇,必要把她碎尸万役,方出我胸中之气。”正说着,守备来给大人请安。彭公说:“你这地面该管行文之处,拿那九花娘妖妇。她在鸡鸣驿妖言惑众,目无法纪,真该碎尸万段。”彭应虎答应说:“是!”大人用了早膳起身,至日色平西,到了宣化府。

  王连凤率满城文武,齐来迎接大人进城。到公馆方要下轿,武杰过来给大人请了安,说:“大人救命,冤枉哪!”彭公说:“武杰跟我到公馆来,我有些话问你。”武杰立刻到了上房,就把在靠山庄拿住了九花娘之故,细细说了一遍。彭公听了,勃然大怒,说:“好一个无知的匹夫!徐胜,你跟武杰去到那宜化府衙门,要那妖妇九花娘。”徐胜答应,即带武杰到知府衙门,问班头是哪个?姚变过来说:“我就是,二位老爷有什么事呢?”徐胜说:“我是奉钦差大人之命,来此要九花娘,见我们大人去。”姚变说:“我去回禀一声。”

  王连凤已把桑仲、桑义、桑妈妈、九花娘四人放走,心中甚是不安。只见班头姚变进来说:“老爷,外面有彭钦差那里的差官徐老爷来至此处,要九花娘。”王连凤说:“你告诉他,我这里没有九花娘。”姚变出来说:“二位老爷,我们知府老爷说这里没有九花娘。”徐胜说:“你胡说,搜去。”徐胜带武杰至书房之内,说:“王大人,你藏匿贼人四名,所因何故?大人派我向你要这四个人,是武杰明明白白交给你的,怎么说没有了?”王连凤说:“他并未交给我,我也不知九花娘是何人,我何必藏她呢?”徐胜听了,回至公馆,把知府不交九花娘之故,细说了一番。

  彭公一听此言,说:“徐胜,你明日去访查贼人的下落。

  她万不敢在这宣化府衙内隐藏,必然逃出城外,在临近之地暂避几日。你明日同武杰去找她,找着下落,必要与老义士报仇,方出我胸中之气。”徐胜答应,他也知九花娘是万恶淫妇,恨不能一时拿住,好替欧阳德报仇雪恨。

  次日天明起来,用了早饭,徐胜同武杰二人出了公馆,在宣化府大街上东瞧西望,只见买卖茂盛,人烟不少。顺路出了北门,又往西北走去。红日当空,天气正热,走了有七八里路,往前一看,都是荒山野岭,不见有人行路,连一棵树木也没有。

  徐胜早晨喝了几杯酒,至此时渴上来,觉着口中甚干,对武杰说:“贤侄,你我找一个凉爽地方歇息吧。”武杰说:“也好!

  吾也是热得很。”二人说着,过了一条土岭,见一座村庄就在眼前。二人来至临近,见东村口外有一座清茶馆,坐北向南,外搭天棚,挂着茶牌子、酒幌儿,里边有几个座儿。徐胜、武杰二人进去落座,跑堂的送过茶来,放在面前桌上。二人吃茶,问掌柜的说:“这村庄叫什么名儿?”那茶馆中掌柜的说:“我们这里叫松林庄,你二位要去哪里呀?”徐胜说:“我们就到这里找一个人。”正说着话,忽从正西来了两个人,直奔这茶馆而来。又出一件岔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八十一回 徐广治探松林庄 马万春筵接群寇

 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同小蝎子武杰,来至松林庄内东头茶铺吃茶,忽见西边来了两个人,抬了一个坛子,至茶馆门首说:“秦掌柜的,还有多少斤酒,都卖给我们吧!我们庄主爷今日来了好些朋友,都是保镖的。还有一个妇人,叫九花娘,她先就和我们庄主有来往,今日也来了我家。今日厨子宰了一口猪,还有鸡鱼等物,家中酒不够了,你有多少,都卖给我们吧!你明日自己再去取钱。”那茶馆掌柜的说:“你们灌一坛子去,若还要,还有几篓呢,你二人把坛子抬进来吧!”二人抬进去,打上酒,抬着去了。

  徐胜问那掌柜的说:“方才这二位是哪里来打酒的,他们主人姓什么?”那掌柜的说:“我这庄主姓马名万春,绰号独角太岁,练得一身好武艺,专会打毒蒺藜,内有毒药,打中了六个时辰必死。他家那所院子,墙外是壕沟,墙里有埋伏,脏坑、净坑、梅花坑,立刀、窝刀,弯弓、药箭,绷腿索、绊脚索,各样埋伏削器不少,他家永不闹贼。”徐胜与武杰吃了饭,喝了几碗茶,会了茶钱。他见红日平西,天色已晚,带武杰出了酒店。二人进村口走了不远,只见那松林庄外都是多年的松柏树,村内街道平坦,走至十字街口,见路北有大柳树两株,枝叶茂盛。坐北向南,一座走马大门。门内两条大板凳上,坐定有三四个人,都是家人的样子。那徐胜往里看了一眼,见里面画阁雕粱,房屋不少。徐胜、武杰绕至西边,见那十字街往北一条大路,路东皆是马家院墙。徐胜往北走了一里之遥,见北边往东是一所花园,由西北可以进去。徐胜、武杰探得道路,又出了北村口,在各处逛了有一个多时辰,日头已落,找一个无人之处,收拾好了。徐胜说:“贤侄,凡事要见机而作,今日入这一座松林庄,不知吉凶祸福,必须探得明白,才能回复大人,请大人好调兵来剿贼人。”武杰答应。

  二人候至初更,见路静人稀,便进了村口,到了马万春的住宅,由西北飞身上墙。见墙内俱是奇花异草,摸出一块问路石来,把石头掷于就地,只听下面扑通一声,声音透空,连忙向东走了几步,还不敢下去。忽见前面有一株大树,离墙有三尺多远。徐胜站稳了,一蹿抱在树上,武杰也蹿上树去。二人跳在就地,往前走了一箭之地,听更房正交初更。他们蹿到上房,见前边有几层院落,正南上一片灯光。徐胜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功夫,往里瞧看,见正面摆三张八仙桌,房上垂下八盏纱灯,东西两边各有桌椅条杌。正面坐定一人,身高约有七尺,面似青粉,环眉阔目,鼻直口方,四方脸,连鬓落腮胡须,身穿蓝绸衫,足登青缎快靴。这正是本宅庄主独角太岁马万春。

  他在当中,挨他肩下坐定的是九花娘。东边正座上,是青毛狮子吴太山。西边坐定金眼骆驼唐治古、火眼狻猊杨治明、双麒麟吴铎、并獬豸武峰、红眼狼杨春、黄毛吼李吉、金鞭将杜瑞、花叉将杜茂。桑仲、桑义那兄弟二人,坐在一处。这伙贼人是从漾墩关帝庙中逃至此处。玉面如来法空,已往河南灵宝县访他师兄去了。

  那桑氏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从宣化府出来,不敢往回走,只得来投松林庄。这马万春也是一个绿林贼人,他与九花娘索有来往,早就有好。今日群寇在这里筵乐,他说:“众人不必害怕,赃官彭朋他不来便罢,若要来时,我这一座松林庄也似铜墙铁壁,天罗地网一般,来一个拿一个,来两个拿一双。我手中竹节钢鞭,不敢说天下无敌,那无名小卒亦不能赢我,我的暗器百发百中,打中六个时辰,必死无疑。”吴太山说:“马庄主你有所不知,那狗官彭朋手下有几个人,一名水底蛟龙高通海、一名多臂膀刘芳、一名粉面金刚徐胜,还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厉害无比,实在难惹。”桑仲说:“那欧阳德被我兄妹三人拿住,焚烧在老龙背,不知被人救去无有?”吴太山说:“那欧阳德确实难惹,我真怕他。”马万春说:“你休长他人之威风,我也听人说到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,也是无名小辈,他要来时,我把他碎尸万段。”九花娘说:“是欧阳德那王八蛋坏了我些个事情。”

  小蝎子武杰一听,心头火起,说:“好一伙王八羔子,你们在这里乱乱糟糟的混讲究,吾来拿你。”拉刀跳下房来。九花娘一看,正是冤家对头,说:“庄主,千万不要放他走了,这厮是我的仇人。”马万春一听,伸手拉刀说:“众位英雄,你等随我来呀!”群贼立刻各拉兵刃,窜至院内。家人把号锣一打,那看家护院的庄丁人等,各执兵刃,同声喊杀!刀枪棍棒,灯笼火把,照耀如同白日一般。武杰见马万春提刀过来,他趁势一刀,马万春用刀往上一迎,武杰抽回刀来分心就刺,那马万春用刀往外一磕,武杰便一闪。马万春一干人等齐至院内,摆兵刃把武杰围上。徐胜说:“好小辈!今有粉面金刚徐胜来也。”举锤直奔吴太山,照定当头就是一锤,吴太山用刀相迎,二人打在一处。九花娘见徐胜下来,心中一动,想起那日二人在庙内吃酒,何等快乐,却被蛮子冲散。他今既来,我要引诱在无人之处,说些套话谎哄于他,我看他还有爱我之心无有?

  要真有爱我之心,我二人海角天涯,作一个长久夫妇,倒也不错。

  九花娘想罢,提刀跳过去,说:“呔!姓徐的你来了!”徐胜提锤直打九花娘,九花娘用刀相迎,且战且走。直走到大厅东边一个夹道儿,往北去又是一所院落。九花娘退至夹道中无人之处,说:“徐胜,你是来找我吧?我也有心跟你去,你是真心找我来还是假意找我来呢?”那徐胜说:“呸,你别不要脸啦!你这淫妇杀害人命不少,死期已届。我是奉钦差之命,来拿你这混帐王八羔子的。”说着照九花娘就是一锤。九花娘说:“好匹夫!你真不知死活,竟有这胆量敢来同你姑奶奶较量。我再拿住你,决不能同你甘休。”说着,暗自在鼻孔中抹点解药,把五彩迷魂帕一抡,正抡在徐胜的脸上。徐胜便昏昏迷迷,不省人事。九花娘取过一根绳儿,把徐广治捆上,再摸出一点解药来给他一闻,少时即苏醒过来。徐胜一睁眼见自己被人捆上,九花娘站在眼前,立刻间勃然大怒,说:“你真不要脸,淫妇,你又要把我怎么样呢?”九花娘说:“我是走背运呢,遇着了一个负心之人。你当真不从我,也没有工夫与你生气,我把你碎尸万段吧!”

  正说在这里,马万春和吴太山二人已追到,群贼还在那里同武杰战在一处。马万春见九花娘与徐胜往后去了,他不放心,杀条路来到夹道,见九花娘已然把徐胜拿住,正对他说什么碎尸万段。马万春说:“美人闪开,我来也!”吴太山也赶到了,说:“庄主,你把他拿住了,叫家人抬到前厅发落。”马万春叫了几个庄丁打手,捆好徐胜,抬至前边来,说:“众位寨主,千万莫放走了他,务要斩草除根,免生后患!”

  武杰见徐胜被获遭擒,他自己飞身上房,蹿房越脊,如履平地。马万春知事不好,摸出毒蒺藜照定武杰就是一下,正中他后胯之上。武杰觉着疼痛,自己忍了,往外逃走。他急如丧家之犬,忙如漏网之鱼,恨不能肋生两翅,飞上天去。后边那青毛狮子吴太山和独角太岁马万春,带金眼骆驼唐治古、火眼狻猊杨治明、双麒麟吴铎、并獬豸武峰等一干众人,追出村外,见那武杰脚程虽快,无奈被毒蒺藜打伤后胯,忿忿不平地往前逃生,恨不能飞到公馆之内,调官兵来剿这松林庄。后面马万春说:“小辈,你休想逃走!上天,我追你至灵霄殿;下海,我追你至水晶宫。”武杰走了几里,前面是一道沙土冈。他体倦身乏,上气接不到下气,忽见眼前南北这道沙冈,高有一丈二尺,长有三里地,他往上跳,腿一软,便倒在地下,不能转动,心中发慌,说:“唔呀,吾命休矣!”把眼一闭,只等死在他人之手。马万春相离有半箭之遥,他一举刀说:“娃娃,你今休想逃命!”正要跳过去剁那武杰,只见后面山坡上跳下一人说:“唔呀!你们这伙混帐王八羔子,吾与你等誓不两立。”

  青毛狮子吴太山一瞧,连说:“不好!你们众位休再往前,今有小方朔欧阳德来也!”

  书中交代:小方朔欧阳德那日在老龙背被迷魂药治住,桑氏弟兄二人放火将他烧在桥下,他兄弟二人与九花娘便逃走了。

  这时从正北来了一位高僧,乃是千佛山真武顶的方丈红莲长老。

  他是修道之人,久在深山,永不出庙,受过高人传授,善晓天文地理,懂卦爻之妙。他这日掐指一算,知道徒弟欧阳德有一场大难,该遭劫数,非吾自去不能救他。红莲长老来至老龙背,把那火扑灭,救了欧阳德。又给了他一粒仙丹,这才苏醒过来。

  欧阳德瞧见是他师父,连忙叩头。红莲和尚说:“你俗缘已了,急速跟我归山受戒。”欧阳德的发辫亦烧得没有了,遂乘势落发,法名善修,在山上受戒,耐苦修行。今日奉红莲长老之命,叫他下山来沙土冈救他徒弟小蝎子武杰。欧阳德领命到了这里,见那武杰正倒在沙土冈之上,正西是一片声喧,灯笼火把。欧阳德背起武杰来走了四五里,已离千佛山不远,把武杰放在就地,说:“徒弟!你今为何这个模样?我是不知。”武杰说:“师父,你老人家走后,过了几日,弟子病症亦好,吾即来找师父。在漾墩地方,路遇吾徐师叔与彭大人私访。高源、刘芳说师父被妖妇九花娘害了,弟子想要给师父报仇。吾在漾墩关帝庙内,遇见那些贼人正立镖局子,徐叔父说他们是河南犯罪逃脱之人。吾当下与那贼人吴铎比过拳脚,就有官兵来拿贼人。

  吴铎等逃走,吾暗中追了下来,也没有追上。半夜间吾误人靠山庄,遇见仇人九花娘把我拿住不放,要同我成亲。我知道她是害你老人家之贼,便用计谎骗她的解药,拿住她母子兄妹四人,送至宣化府。谁知那知府王连凤却把九花娘放走,还不认这件事情。吾在彭大人那里告下来,彭大人派我同徐叔父来找九花娘,到这松林庄遇见独角太岁马万春。他窝藏淫妇与众盗贼,把我徐胜叔父拿住,打了我一暗器,吾此时觉着心中不安。”

  说了话,一翻身倒于就地,不省人事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八十二回 武杰养伤真武顶 胜奎剿灭松林庄

  话说小蝎子武杰觉着伤口一阵疼痛,倒于就地。欧阳德一瞧,知徒弟是受了马万春的毒蒺藜,非胜家寨的五福化毒散、八宝拔毒膏治不了这毒蒺藜伤。欧阳德把徒弟背起来,顺路上了真武顶。

  独角太岁马万春见武杰被蛮子欧阳德救定,他立刻率众回归松林庄。天色大亮,大家在大厅之上净面吃茶,歇了有一个时辰。家人摆上早饭,万马春吃了酒,与九花娘说:“美人,你看昨夜这事真怪,你我两个人和众英雄连那个人也未曾拿住,真是令人可恼!”吴太山说:“那厮命不该绝,今已拿住这个,名叫徐胜,叫家人绑他上来,你我追去他的狗命,或乱刀分尸,或开膛摘心,方出我胸中恶气。”马万春吩咐家人,在大厅前排班站立,把徐胜绑将上来,我要审问于他。家人答应,把徐胜从东院空房之内,绑了推至大厅之前。徐胜见独角太岁马万春坐在当中,九花娘与他并肩而坐,两旁坐定群贼,桌上摆的山珍海味,大家在吃酒。徐胜看罢,勃然大怒,说:“你这伙狐群狗党,今把你徐大爷拿住,该当怎样?我乃六品千总,奉钦差之谕,来拿你这伙叛逆之贼!你等要杀国家职官,情如反叛,在官应役之人也拿你等。你等上为贼父贼母,下为贼子贼妻,自己终身为贼,骂名扬于万世。审问明白,把你等平坟三代,祸灭九族。我徐胜今日死在你等之手,总算为国尽忠。”

  马万春听徐胜所骂之言,立刻把酒杯一掷说:“好无名小辈,敢毁骂你家庄主爷,叫家人们把他绑在抱柱之上,开膛摘心,作一碗人心汤,大家吃了醒酒。”

  那家人王荣,带手下人来至徐胜面前,伸手将他绑在抱柱之上,叫家人挑一担水,拿过一个木盆来,放在徐胜面前说:“姓徐的,你要骨气点,我要开你的胸膛了。”徐胜说:“小子,你只管来,你爷爷不怕,大丈夫视死如归。”王荣回头,叫伙计姚谎山过来,说:“伙计,你胆量大,把他开膛摘心。”

  姚谎山说:“交我吧!我把他开膛摘心,咱们也取出他的人肝来,叫厨子给咱们作一点清烹人肝,你我喝酒。”王荣说:“好!姚贤弟,你就照样办理。”徐胜此时虽说不怕死,也是胆怯,想起家中父母早丧,就剩下自己孤身一人,一死之后,结发之妻不能见面,彭钦差那里一点信儿都无人去送,大概武杰亦死于此处了。心中说:“结发之妻,你要见我之面,我这一灵不散,可去给你托上一梦,你要替我报仇雪恨。”徐胜想到这里,只见姚谎山将手中光闪闪的一把中耳尖刀,长有一尺六寸,宽有三寸有余,衔在了嘴内。他腰系一条红围裙,来在徐胜跟前,用手把他的衣服纽扣解开,先用左手在徐胜心头一点,定准下刀之处,照定前心正要刺去,忽然从西房上飞下一只镖来,打在那姚谎山的后脑海之上,“哎呀”一声倒于就地,鲜血直流,登时身死。

  这时从西房上跳下一位老英雄,年过七十以外,身高七尺,面如紫玉,雄眉阔目,准头端正,四方口,花白须,身穿蓝绸子裤,系洋绉搭包,足下白袜,青缎皂靴,手使金背刀。这位老英雄,他是在此处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住家,父名神镖胜英,平生所练硬功夫,天下无敌,会打各样暗器,教了一个大徒弟黄三太、二徒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,还有自己的儿子名叫胜奎。家有良田千顷,百万之富,自己行侠仗义,人送外号叫银头皓首胜奎,他是少年白头,为人谦恭和蔼。今日因小蝎子武杰受毒蒺藜之伤,他师父欧阳德救至千佛山庙内,知道非胜家寨五福化毒散、八宝拔毒膏治不好。欧阳德连夜赶到胜家寨,天色已亮。叫庄客回禀进去,银头皓首胜奎接了进去,问道:“欧阳贤弟久违了!你于何时出家?”欧阳德把前项之事细述一遍,又说:“吾徒弟被你的家人独角太岁马万春打了一毒蒺藜,他窝藏江洋大盗,还有妖妇九花娘,杀了六品千总徐广治,你是他的主人,事犯当官,也是跑不了的。”胜奎说:“贤弟所说,一概不知。吾今点齐家将,拿他前来问罪。我给你拿药去。”

  进里院取出五福化毒散和拔毒膏药,欧阳德拿着便立刻告辞去了。

  这里银头皓首胜奎到了外客厅之内,叫家将哼将军李环、哈将军李佩二人,点六十名家丁,各带兵刃出了庄门。胜奎上马,到了村外,说:“李环、李佩,你二人跟我到松林庄去,如见贼人,一并拿获。我先上房,到里面看他所作何事。你等从大门进去。”胜奎说完,两个家将答应,立即前往,催马来到松林庄前。红日东升,庄门大开。胜奎跳下马去,立刻飞身上房,至里面见大厅上绑定一人,正要开膛。胜奎说:“好小子!”一镖打倒姚谎山,跳下房来,说:“马万春,我派你在这松林庄照应我的田地,你竟敢聚集匪类,私立公堂,擅杀职官,我先把你拿住,交官治罪。”外边来了哼将军李环、哈将军李佩两个家将,领了六十名庄丁也来到了。九花娘见事不好,先自逃走。马万春是跟胜奎练的,不敢动手。青毛狮子吴太山等都知道胜家寨的厉害,无人敢惹,全皆逃走。胜奎拿住马万春,把徐胜放下来,问他因何被绑,哪里人氏?徐胜把自己的来历,细述了一遍。胜奎说:“原来是彭大人那里的差官老爷,我把这厮交尊驾送至宣化府去。”徐胜说:“甚好,就托庄主分心。

  还未领教庄主尊姓大名?”胜奎说:“我家住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,姓胜名奎,绰号人称银头皓首。我这家丁马万春任性妄为,我也曾说过他,他总不听,我今不能管他,叫他当官去领罪了。”徐胜说:“很好!”立刻套了一辆车,把马万春装于车上,给徐胜一匹马骑,叫李环、李佩送徐胜、马万春到宣化府去,胜奎自己回家。

  徐胜等押解着马万春,顺路到了宣化府钦差大人的公馆。

  徐胜下马进了公馆,见高源、刘芳二人正自吃完早饭。他们看见徐胜,说:“你二位昨日怎么没回来呢?大人感冒风寒,正自无有主意。”徐胜说:“我见大人细说,你二位随我来呀!”

  到了上房,彭公方吃完早饭,见徐胜进来,问道:“你从哪里来?武杰往哪里去了?”徐胜说:“我二人奉大人之命,去找那妖妇九花娘。至松林庄有贼人马万春窝藏汪洋大盗,与九花娘都在那里。我被获遭擒,武杰也不知死活。我被马万春正要开膛摘心,有他主人银头皓首胜奎,知道他家人马万春不法,领庄丁把我救了,拿获马万春,唤他家人李环、李佩送我与马万春来至大人的公馆,求大人速办马万春。”彭公说:“把马万春带来,我要细细问他。把来人差回去,说与他主人无干。”

  徐胜出来说:“你二人回去,大人说与你主人无干,把马万春留下就是。”李环、李佩二人回去不表。

  却说徐胜带领众人,领马万春至大人面前跪倒。大人喝道:“下跪的是马万春么?”马万春答应:“是。”大人说:“你窝藏江洋大盗与妖妇九花娘,谋为不轨,杀害职官,情如反叛,你从实招来!”马万春说:“我是爱交朋友,因吴太山是保镖的,他同我至厚,昨日来家拜访,还领了七八个朋友,说是往口外去找人。九花娘她母亲是我姨娘,他来至我家,我们是亲戚。”彭公一拍桌子说:“你说你们既是安善良民,为什么与我的差官动手?把我那个差官给杀了,要破这个差官的腹,你从实招来!”马万春说:“我昨日晚上同朋友吃酒,从房上跳下两个人,提刀动手,我等认作是贼人前来明枪,故此同他动手。

  一人被我们追至村外,让那小方朔欧阳德和尚所救,不知往哪里去了?被我所拿之人,只审问他是哪里的贼,姓什么,叫什么?我主人来说我私杀官长,我要知是大人的差官,小人断不敢如是。”彭公说:“马万春,我来问你,九花娘往哪里去了?

  吴太山这八九个人,又往哪里去了?”马万春说:“小人被我主人拿住,他等全都吓跑了,我也不知他们走哪里去了。”彭公说:“马万春,你敢结交匪类,隐藏大盗,你就不是好人。”

  即叫高源、刘芳说:“你二人速送他去县衙,按律办他。”便把他所作的事,写了一个名帖,交高源、刘芳将他送至县衙。彭公暂住这里养病,递了一个折子,参知府王连凤庸劣无知,办事糊涂。过了几天,上谕下来:宣化府知府王连凤即行革职。

  这且不表。

  且说武杰在庙内养病,他师父已把那毒蒺藜伤给他治好。

  自上了五福化毒散、八宝拔毒膏,他那镖伤已好,但在庙中吃的是小米粥、馒头,他实在不惯,自家又不能走。一日,他在千佛山真武顶山门以外,瞧见那山前山后,树木成林,果然是峭壁石崖,山清水秀。自己往前信步行走,下了山坡,一路上青山叠翠,碧柳如烟,樵夫高歌于山坡,牧童驱牛于野外,青绒一片,俄然一新;农夫荷锄于田野,渔翁垂钓于河岸,游鱼正跃,野鸟声喧。武杰到处赏玩,不知不觉到了宣化府西门内大街。见坐北向南有一座酒楼,上写胜家酒楼,包办筵席,应时小卖,里边刀勺乱响。武杰手无一钱,因腹中饥饿,便进了酒楼,见东边是柜,西边是灶,后有些座位,那东边是楼梯。

  武杰登梯子上楼,见这座酒楼上是十间,北边有六个座儿,南边有六个座儿,楼窗大开,四面都是奇花异草。武杰坐在西边第三个座上,叫跑堂的过来,要酒要菜。跑堂的答应,问道:“要什么酒、什么菜?”武杰说:“给配四样菜,要两壶黄连叶酒。”跑堂的下去,不多时摆上小菜碟子,又把酒送来摆上。

  那武杰自斟自饮,越喝越高兴。只因到真武顶上,并未吃着酒肉,今日开斋,故吃得很高兴。吃喝已毕,跑堂的撤去残桌,算了帐,该钱三吊四百五十文。武杰说:“给我写上吧。”跑堂的说:“我们这里一概不赊,俱是现钱。”武杰说:“你跟吾去取吧。”跑堂的说:“我们这里不跟你去取。”武杰抡起巴掌,正打在跑堂的脸上。跑堂的立刻跑下去说:“掌柜的,楼上来了一个吃饭的,他不但不给钱,还打我。”掌柜的姓邹,山东人,听伙计一说,气得他冲天大怒,说:“好一个蛮横的,你吃了饭不给钱,还敢这样无礼。伙计们,把他拿来打死,我给他偿命。”有几个伙计立刻就拿家伙,只见从楼上跳下一个小蛮子来,往外就走。众伙计说:“小辈!你休想逃去,我等把你生生打死。吃了饭不给钱,你还打我们的人。”武杰也不同众人说话,往外就走。有一个伙计过去,伸手要抓武杰,却被武杰一拎腕子,拉倒在地。那些伙计各摆兵刃,往上围住了武杰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八十三回 武国兴大闹胜家楼 银头叟亲传惊人艺

  话说武杰见众人围上,各执兵刃要打。武杰挥拳打倒几个人,吓得那几个都不敢过来与他交手了。忽听西边来了十数匹马,马上骑的是银头皓首胜奎。他同家将李环、李佩,还有十几名手下人等,来至宣化府酒楼,要在这里作乐几天。这座酒楼本是胜家所开,在宣化府一路无人不晓。今日胜奎来到此处,见那饭铺门首,有一伙人在打架。胜奎说:“你等所为何事?

  作买卖不准欺负人。”酒楼伙计说:“他吃了饭不给钱,还打了跑堂的,实是可恨!”胜奎说:“有这样事,李环、李佩,你二人前去拿他。”二人答应,掖起衣襟,往前一赶步蹿过去,扬拳就打。那武杰一撤身闪开,抬腿一脚,正踢在李环左腿之上,仰身倒于就地。李佩见哥哥被人家踢倒,他过去要报仇,也被武杰踢倒。胜奎看武杰十八九岁,姿容秀美,品貌不俗,便有三分喜爱之心,要问他姓什么,叫什么?武杰本来无理,出于无奈,跳出圈外就往西跑。胜奎说:“别追,让他跑!”这班人跟老英雄往西门外一瞧,他在前头,一直的顺路往千佛山而去。

  那胜奎见武杰顺道上千佛山,这里众人随后紧紧追赶。那武杰回头看见众人追他,暗说:“不好!我要丢人。”方进山门,看见师父正在那里站着,忙说:“师父救我。”欧阳德说:“你为什么缘故,细细说来!”武杰说了方才之事。欧阳德说:“你进去吧!吾自有道理。”胜奎追到山门,见善修和尚在这里站定。他二人本是故交,知道欧阳德是一个侠义之人。二人见了礼,胜奎说:“你在这里作何事情?方才进你们庙中的那个人,你可认识他吗?”欧阳德说:“那就是小徒武杰,他在这里受不了清苦,上宣化去我也不知,叫兄长生气。”胜奎说:“他的武艺练得怎么样?”欧阳德说:“也无非知其大概。”胜奎说:“把他送在我庄上闲住几天,一则饭食也好,二则我无事传他练些武艺。”欧阳德说:“甚好!武杰你出来,给胜大爷叩头,你跟去在那里养几天伤,就跟胜大爷学些武艺。”武杰答应,先给胜奎叩头。

  胜奎回归胜家寨,把武杰留在内院,将书房三间叫他居住,又派书童耘田去伺候他。武杰瞧那书房之中,甚是洁净,有花梨紫檀楠木桌椅和条几,墙上是名人字画,有条山对景,工笔写意,花卉翎毛,各样古董玩器不少。每日单有人伺候武杰酒饭。武杰白昼无事,就跟胜奎学习拳脚,议论各样兵器,胜奎皆一一指教于他。这胜庄主有一子,名胜起山,早丧。留下一子一女,女儿名叫玉环,幼读书,好武艺,博学多览,知古达今,练得一口单刀,家传迎门三不过飞镖、甩头一只、袖箭弩弓等各样的暗器,今年十七岁。儿子胜官保,今年八岁,聪明过人,在学房读书,夜从胜奎学些武艺,家中人喜爱他聪慧灵敏,人送绰号小神童。武杰自从来至胜家寨,胜奎待他甚厚,可教给他那些拳脚和打镖,他总练不会。胜奎也不厌烦,耐心指点他打镖该当如何取准,如何使劲,如何分为上中下三路。

  武杰领会在心,白天却故作不会之状,夜晚等到院中无人,他便照样施展招数,在院中点上几根香火,放在百步之外,他摸出镖来,对准那香火之光打去,连发三镖,连中三镖,每夜自己都留心习练。那胜奎白日教给他,他总装不会,是怕自己会了,师父就不肯教了,因此故作粗笨。

  这夜他正在练习拳脚之间,忽然听得一阵琴音甚美,心中一动,说:“吾自幼常听母亲论琴妙处,这里乃北边之地,也有抚琴之人,吾要听听是在哪里?”武杰飞身上房,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顺声音找去,蹿过了两层房,只见正东北有一所院落,琴声就从那院中出来。即至临近,但见上房三间,坐北向南,屋中灯光闪闪,院中宽大,有各种奇花,放着奇香,借了月光,看得甚真,果然是十分的鲜丽。武杰至上房檐前,见是前出廊、后出厦的房子。他施展武艺,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,翻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的架势,隔着竹帘,借着灯光,看得屋中甚真。当中放一张八仙桌儿,桌上两边是一对素烛,当中一个香炉,内烧檀香。桌子北边放着一张琴,在正北有一把椅子,坐北向南,上面坐定一个女子,年有十六七岁,光梳油头,淡抹脂粉,轻施蛾眉,粉面桃腮,品如金玉,身穿蓝月白绸子女褂,蓝绸中衣,足下金莲二寸有余。这位姑娘性好抚琴,受过名师指教,无事总要抚弄一曲。今夜月白风清,叫使唤仆妇人等全皆退去,自己净手焚香,正抚到得意之时,忽然断了一弦。

  这位姑娘乃是胜奎的孙女儿,名叫玉环,性情刚暴,众人皆怕,又有一身好武艺,会打几样暗器。今夜忽然琴断一弦,留神一看,只见帘外房檐之上趴定一人。她站了起来,进东里间屋内去了。

  武杰并不知道她做什么去,还望着屋中,看她是作何事故?

  那女子看见外边有人,进到东里间屋内,取手帕把头罩好,从墙上摘下一口单刀,把后边那扇窗户一推,飞身出去,蹿上后房坡,往前走了几步,见那人还在趴着,也不知是谁。胜玉环故意踩得瓦檐一响,叫他回头,好看看是谁。武杰回头看她抡刀,趁势落于就地,胜玉环就跟着跳下去了。武杰手无寸铁,又飞身上房。胜玉环叫丫环鸣锣,她也跟着上了房,立刻追了下去。武杰方要往西院中跳,忽然听到各处锣响。胜家寨有这个规矩,夜内有贼,便以鸣锣为号,锣声一响,各处人等知信,四面往里攻来。这寨中庄丁有二百余名,李环、李佩二人为头目,来到这院中,胜奎老英雄也出来了。李环等各执灯笼火把、松明亮子,照耀如同白日一般。武杰也不敢回书房去了,自己往北房上去。胜玉环的性情又傲,总要拿他,在后面加紧追赶。

  众人也跟着追出了后寨门。天有五鼓,武杰见眼前一座山口,他这时慌不择路,恨不能飞上天去才好呢。李环、李佩也赶到此处,说:“姑娘不要性急了,这座山是个葫芦谷,他从这山口进去,没有出去的道路,还得从这山口出来。”胜奎也赶到这里,说:“姑娘你回去,都有我拿他,看他往哪里逃?我非拿住他不可。”胜玉环说:“爷爷,你这么大年岁也追下来了,还是进山口捉拿他为是。”胜奎说:“也好!姑娘守住山口,我带李环、李佩进山拿他。”胜玉环答应,执刀等候。

  武杰进了这座山,见荆棘满地,道路崎岖,恨不能飞出谷口。忽听后面追赶喊嚷之声,天色已亮,自己看这山里面,越走越宽大,正北是一座青石崖,东西两座高山,这三处都是高峰峻岭,不能上去的。正在为难,忽然间见正北有一座树林,从那树林中起了一阵大风,这时突然窜出一只虎来,浑身皆黑黄毛色,其大似牛,一见有人,它把尾子一摇,又把挥身的毛儿一抖擞,摇头一晃,直奔武杰而来。武杰手无寸铁,正自着急,忽然想起囊中还有十只镖,便摸出一只来,照那虎头就是一下,正打在虎眼之上,又一镖打去,那虎把前爪一扒地下石子儿,就地滚了两个滚儿,立时身死。胜奎带李环、佩等来至山内,见那边站立的是武杰,打死了一只猛虎。胜奎正自忿忿不平,忽然后面欧阳德来了。他连忙走过来说:“欧阳贤弟,你这个徒弟在我家中住着,他夤夜上我孙女玉环院中,所为何事,颇不明白,我要领教领教。”欧阳德说:“我奉师命前来和解。武杰你过来,昨夜为了何事,深入内宅,你从实招来!”武杰把听琴之故,细说了一遍。那胜奎听了,也近情理,见武杰句句是实话,并无虚语,方才又打死了一只猛虎,真是少年英雄。胜奎先前见面之时,便有爱慕之心,这也是前世宿缘。他拉欧阳德至南边说:“贤弟!我意欲把我孙女玉环许给武杰为妻,你要作主为媒。”欧阳德说:“吾奉吾师之命,正为此事而来。”胜奎叫家人把那只虎抬回家中,先请姑娘回去吧!家人把胜玉环劝回家中。欧阳德说:“徒弟,你来给胜老英雄赔罪,闹了一夜,也未曾睡觉。”武杰说:“实是我粗心的过失。”胜奎说:“都是自己人,不要疑忌。”三人说了话,一同出山,回至后寨门,进了大门,来至客厅,家人献上茶来。

  欧阳德拉武杰至西屋内,说:“徒弟你这里来,我有话和你说。你今十八九岁,尚未定亲,吾给你说一个亲事,就是这胜家寨老庄主的孙女,今年十七岁了,你不可推脱。”武杰说:“家有老母,吾不能自己做主。”欧阳德说:“你写一封家信,吾自去问你母亲,你只要点头,无有不允之理。”武杰说:“既然师父这样说,吾就应允了。”欧阳德叫他拜了胜奎,叙了年庚,大家摆酒庆贺。武杰写了一封家信,连定亲之故都写明白,就烦师父欧阳德带去。欧阳德接了书信,告辞往徐州下书去了。

  这且不表。单说胜奎从厚款待武杰,他又告诉家中人等知道,这小姑老爷无人不敬。过了几日,胜奎想要往宣化府去听戏,欲邀武杰散心。商议好了,便叫家人备马。胜奎接了衣服,方同武杰出了庄门,见对面来了一人,年约二十以外,身高七尺,眉清目秀,身穿蓝绸长衫,内衬白裤褂,蓝绸子套裤,足登青缎快靴,手拿小包裹,正望大门里瞧。胜奎见那人面目可疑,神色不对,就将武杰拉至书房。不知所说何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第八十四回 采花蜂大闹上蔡县 苏永禄巡捕恶淫贼

  话说银头皓首胜奎要带武杰上宣化府听戏,方到庄门,见跟前站定一人,年有二旬,白净面皮,俊品人物,仪表非俗,二目贼光透露于外。胜奎见这个人是探道的样子,便告诉家人,不必备马了,你等且回去。他一拉武杰,来至书房,说:“武杰,可看见咱们门首站定一人,你知道是谁否?”武杰说:“我看他仿佛江湖之人,二目贼光闪烁,今夜要多留神就是。”

  书中交代:胜奎所见的那少年之人,乃是庆阳府北尹家寨的人氏,姓尹名亮,外号人称采花蜂。他父名叫尹路明,外号人称镇山豹,他叔父叫尹路通。他父尹路明出家在罗家店金龙宝善寺,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当和尚。尹亮也跟戴胜其学练各样武艺,会打毒药镖,使一口单刀,又有飞檐走壁之能,窃取灵丹之巧。他学了五年武艺,因他父亲已死,自己便遨游四海,阅历名山胜境。他好淫贪色,看见好妇人,无论在哪里,夜晚必要前去,先采完了花,然后一刀杀死,用粉漏子漏下一个采花蜂在墙上。他受异人传授一宗薰香,无论什么人,薰过去人事不知,非用解药或凉水这两样东西,才解得过来。因逛了一趟苏州回来,又听说河南是名胜之地,那日到了上蔡县境界,住在西关顺兴店内。他无事必要出去,在大街小巷各处闲步,只见买卖兴隆,人烟稠密。

  这日在西门内路北,见有一座朝阳庵,庙门首有一少年妇人上车。尹亮看那妇人,年有二十以外,光梳油头,戴几枝银簪针环,面如桃花,二目有神,身穿雨过天晴细毛蓝布褂,青布裙儿,蓝布中衣,足下金莲二寸有余,又瘦又小。上得车去,只见山门内有一老女尼说:“今天早些回来,庙内无人。”又有一位老人说:“这位姑娘才是贞节烈女哪!娘家姓李,姑娘才十八岁,许配蔡举人之子为妻。未过门,她的男人死了,她跟母亲前去吊孝。到了婆家,她自己剪去头发,一定要守望门寡。

  蔡家的婆婆也劝她不要守寡,那姑娘定要出家,就在这朝阳庵拜老尼慧安为师。今日是娘家来接她去,真是千古贞节的烈妇。”

  采花蜂尹亮听那老人讲论这一段事,听在耳内,记在心中。

  他找一个酒馆坐了一天,到天晚之时,回到店内自己的住屋安歇睡觉。候至天有五鼓之时,店内众人俱都睡熟,他换了夜行衣服,头戴罩头帽,身穿灰色裤褂,足登青缎快靴,把白昼衣服包好,斜插式系于背后,身带百宝囊,内装十三太保钥匙和开门撬户的小家伙,又带了薰香。他出了房门,把门带上,飞身上房,蹿房越脊,进了上蔡县城,到了朝阳庵庙内。见那庙中是大殿一层,东西各有配房,大殿之东是一所院落。北房屋中木鱼声声,灯光闪灼。尹亮到台阶上,见东西屋内皆有灯光。在西窗外湿破窗纸一看,见那屋中靠北墙是一张大床,床上一张小桌,桌上烛台一枝。靠东边床上,坐定那白昼上车的人。尹亮看罢,不管伤天害理,到了房门首,一推就进到了西间屋内。那女子正念救苦真经,求神佛保佑,忽见帘子一起,进来一个并不认识的男子,站在眼前。那女子说:“你是什么人,来此何干?我们这里乃是尼庵,你夜晚来此何干?”尹亮一笑说:“娘子!我白昼看见娘子上车,一见芳容便心神不定。我的魂灵已被你勾来,今夜前来相会。望求娘子赐片刻之欢,我有薄礼相赠。”那位贞节女子听了尹亮之言,羞得满面通红说:“何处狂徒这样大胆,你快快出去,我要喊出人来,把你拿住,那时你悔之晚矣!”尹亮说:“你当真不从我!”那女子听了尹亮之言,便嚷叫起来说:“师父快来,不好了,有贼来了!”老尼僧在东房内听说有贼,连忙过来,采花蜂尹亮一伸手拉出刀来,抓住那女子的头发,抡刀就砍,一下正中脖项,人头落地。老尼僧掀开帘子一看,见尹亮杀了人,也嚷说有贼!

  又被尹亮一刀砍倒在地,连怕带吓,登时身死。尹亮从那囊中摸出粉漏子来,漏了一朵鲜花,上落一个蜜蜂儿。他回转店内,到了自己所住之房安歇睡觉。

  次日大早起来,听店中伙计说:“西门朝阳庵尼姑庙内闹贼,砍死尼僧,杀了贞节烈女,本地官人去禀官相验,少时咱们瞧热闹儿去!”吃了早饭,采花蜂尹亮换了衣服,同众人来至尼姑庵内,随众人去看热闹。

  那上蔡县知县李凤仪,乃科甲出身,自到任以来,勤于政事,爱民如子,大有政声。今来至朝阳庵下轿,早有本处官人预备了公位。老爷落座,吩咐刑房人等验看。稳婆验完,来至公案前回话说:“此乃被刀杀死,一个女子,一个老尼,皆是刀伤致命之处。”李老爷有两个班头,一名紫面虎苏永福,一名雨雪豹苏永禄,乃亲兄弟二人,武艺精通,在本县当差役,远近闻名。李老爷派他二人,看里面有什么疑忌。苏永福到了里面北禅堂内,闻着血腥之气,直透入鼻孔之内。各处验看,知贼人是从门内进来的,并无别的行迹,惟那北墙之上有一朵鲜花,上落着一个蜜蜂儿。看完回来,说:“下役奉老爷谕,看那屋中并无别的行迹,惟北墙有一朵鲜花,上落着一个蜜蜂儿,是贼人留下的暗记。”李老爷吩咐本地官人,领棺材收殓这两个死尸。

  老爷回署,立刻把苏永福、苏永禄二人叫进书房之内,说:“你二人领本县票,在大小店口、庵观寺院之内,访查形迹可疑之人,或绰号叫采花蜂者,拿来有赏。我给五天限,如捉不到贼来,我要重办你们!”又在四处贴了赏格:“如有拿获尼庵杀人凶犯者,赏银五十两;如有送信者赏银三十两。倘若知情不举,窝聚贼人,被本县查出,定当按律从重治罪,决不姑宽!”

  二值班头乃亲手足兄弟,二人领了老爷谕票,便带他们的小伙计在大小店内访查,却并无贼人下落。

  那日东关外又出一案,裁缝铺杨五之妻夜内被杀,也留一朵鲜花,上落一个蜜蜂儿,是先奸后杀的。老爷验尸回来升堂,叫苏永福过来说:“本县派你拿获采花蜂淫贼,你并不认真缉捕,给我打。”苏永福说:“老爷恩施格外,下役昼夜去查,无奈访不着下落,只求老爷开恩吧!”李老爷说:“我这次不打你,你三天后再交不出贼人来,我要了你的性命。”苏永福连忙磕头下来,回到自己下处,与二弟甚觉为难。苏永福说:“你我必须改扮才成,我扮一个卖带子的,你会什么,也改扮一个卖什么的,暗带单刀铁尺,叫那手下伙计,都在下处等候。”

  苏永禄说:“我学过捏江米人,我家里还有一份柜子呢,你我就改扮起来。”兄弟二人改扮作小买卖人,到各处去寻访此案。

  苏永禄出了上蔡县城,在各村庄去捏江米人玩艺儿,走了几个村庄,并无有开张,也不知贼人的下落。他在店中住下,次日又去各村绕弯。走至一个村庄,叫做李家铺的,他把柜子放下,在一个大户人家门首歇息。只见从里面出来几个女子,有两个十八九岁的,有十四五岁的,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童,要来买江米人,问要几个钱?苏永禄说:“五十个钱捏一个人来,捏一个哈巴狗儿要三十个钱。”那小孩说:“你一样捏两个我们瞧瞧。”那苏永禄说:“捏了就是你的,你若不要,我没处卖。”那小孩说:“也好!”苏永禄就在那大门首捏起江米人儿来。正捏着,忽见从西来了一个人,年约二十以外,俊品人物,头戴马连坡草帽儿,身穿青洋绉大衫,足下青缎抓地虎快靴,面皮微白,站在苏永禄的身后,见到门内那几个女子,只看得目不转睛。苏永禄回头瞧了那人一眼,就知他不是什么好人,二目贼光闪闪,正自看得出神,又望大门各处看了几眼,就象是探道一样。苏永禄暗中留神,自己捏完了人儿,要了钱,便暗中跟那少年之人走了有五六里之遥。他见那人进了上蔡县城,就不知往哪里去了?苏永禄到了下处,等他哥哥到来,就问他兄长访着了没有?苏永福说:“并无下落,你怎么样?”苏永禄把在李家铺遇见那人的情形说了一番。兄弟二人定计,要捉拿采花蜂,且看下回分解。